人类文明的历史就浓缩在这小小的餐盘里。
——菲利普·费尔南多·阿梅斯托
历史始终是一门正在形成、正在被超越和需要从头开始的科学。
——费尔南·布罗代尔
它,从远古而来
它的祖先的祖先曾在6500万年的大地留下印痕
它,在世界历史的边缘,在欧亚大陆的北方生长
它是谁
马的食物,人的杂粮
而它的禾本科兄弟——小麦族
在温暖的南方,早已成为人类文明的盛宴
在两河文明,在埃及文明
在欧亚大陆的其他文明
小麦族已经成为世界历史的主角
只有它
在欧亚大陆的北方大地 默默无名
坚韧地成长
等待更为强健、更为坚强的人类种族的到来
一起再向世界进发
——题诗
它是谁?
这就是我们一直追寻的“燕麦”。
当我们从当代的“燕麦片”和“莜面囤囤”追根溯源燕麦的世界历史,当我们从6500万年的远古追寻燕麦的最古老祖先,当我们穿越地球生物演化的巨变,去试图辨别一种植物的前世与今生时,我们明白,我们已经踏上了打通世界历史的探险之路,无法回头,也无法中途退出,只能勇敢前行。
而我们已经知道,我们所追寻的“燕麦”,自6500万年以来,起源于其禾本科植物的最古老祖先的演化,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与同时代的哺乳动物一起,历经千万年的演化,世代生长在欧亚大陆的北方。
在这样的时代,它与其禾本科家族的其他成员,如小麦族,可能是某些大型哺乳动物的食物。你尽可以想象这样一幅图景:在远古大地的原野,马的祖先、牛的祖先和羊的祖先,正在咀嚼着燕麦族和小麦族祖先的茎叶,甚至种实。
直到人类的祖先再次走出非洲大地,进入欧亚大陆。
世界历史的演进发生了巨变,燕麦族的历史与人类的历史开始交汇了。
12800年前的交汇机缘——当人类与燕麦相遇
“自白垩纪晚期以来的地球大地,有一种历经几千万年演化而来的植物,以根茎扎入大地,一节一节向上生长,开着小花,结满种子,一年又一年,只待与人类相遇,共同去创造文明史。”
这是上篇《6500万年的召唤——燕麦的起源和演化》之结语。它满怀远古的气息,昭示着燕麦与小麦等禾本科植物历经几千万年的演化,在更为宏阔的地球生物演化史上,正在等待与人类历史交汇的“机缘”。
而这个交汇的“机缘”,在大约12800—11500年前出现了,即所谓的地球地质年代的更新世新仙女木期(Younger Dryas)。
关于新仙女木期这一长达1300年的地质冰期年代,我们并不展开。只是明白,在大约12800年前,一场突如奇来的严寒袭击了当时温暖湿润和生机勃勃的地球。几乎在10年之间,地球的平均气温就下降了大约7—8度。而在整整持续了1300年的低温中,那些适应了温暖环境的史前大型动物纷纷消失了,而当时还在依靠狩猎和采集生活的人类,遭遇了饥饿的威胁。
正如6500万前白垩纪晚期的地质巨变,让燕麦与小麦族的禾本科植物祖先获得了起源与演化兴起的先机。这次的地球气候变化,让人类与燕麦、小麦族等禾本科植物在世界历史相遇。
原因相当简要,就是在寒冷与饥饿的双重打击下,当时的人类祖先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身边那些原本毫不起眼,此时却依旧茂盛,并无处不在的低矮植物身上。
这些植物就是禾本科植物,是小麦与燕麦等的祖先。它们已经在地质与气候的变迁中,顽强生存与演化了上千万年,适应了各种地理环境,生机勃勃,一年一生,能结满种实,富含营养,似乎能成为人类理想的食物。
而这一切演化的成果,仿佛都是为了与人类的相遇。当然,没有人能安排这样的相遇,可能上帝都不行。演化从来都是深不可测的。
而这一次相遇,却改变了世界历史的走向。
从此,人类开始种植和培育这些禾本科植物,人类走向对植物和动物的“驯化”,由此获得自己生存所需的“食物”,而这些禾本科植物以“农作物”和“食物”的形式存在于人类社会,一代又一代演化,最终,人类由此走向“定居”生活与相应的家庭、社会组织,由此,人类从狩猎者和采集者,演变为食物的“生产者”和“消费者”,由此,所谓的“农业革命”发生,人类开始自己新的创造,文明史要开端了。
尽管具有如此重要的“革命”意义,但人类如何与小麦和燕麦等禾本科植物相遇,又如何“驯化”它们的祖先,最终演化成为人类的主要食物,实际我们掌握的并不充分,我们目前所写作的世界历史在此也解释的并不如意,还需要满怀好奇地继续追问,继续做功课。
对于世界历史,探究过去,与建构未来一样具有挑战。而且还需要打开视野。
正如,历史学家贾雷德·戴蒙德所说,驯化从来是双向的。这就意味着,对于人类与小麦和燕麦等禾本科植物相遇的世界历史,并不仅仅意味着人类驯化了小麦和燕麦等为农作物和食物,而且也意味着人类也被这几种禾本科的植物所“驯化”了。
如果你设想到,几千年以来,人类“忠诚”的围绕小麦、大麦、黑麦、燕麦、水稻、玉米和高粱等数种禾本科植物,进行生产和生活,并将这些物种传播和扩展到全球任何适宜于它们生长的环境,你就会发现贾雷德·戴蒙德所言精辟。
尤其,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就是建立在这些植物所提供的食物与能量的地基上,你又如何能轻视小麦和燕麦这些禾本科植物在世界历史演变的能量呢?!
在世界历史边缘、在寒凉的北方坚韧生长
尽管植物学家与历史学家,都声称现代人类食用的燕麦起源于中东—新月沃地。但燕麦以“农作物”的角色,在世界历史的起源中,面目依旧有一点模糊。
曾对于人类史前史进行开创性研究的贾雷德·戴蒙德,在其具有世界影响的大作《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中,对于全球的农业起源进行了前所未有的综合梳理。这种梳理,远远超越了一般史家的研究,这是因为戴蒙德深信,1500年以来人类世界历史巨变的秘密,恰恰就是埋藏在全球不同地区的人类发明“农业”的条件和过程,这些史前的差异,造就了欧亚大陆人类文明与美洲、南部非洲等人类文明完全不同的历史命运,而正是前者征服了后者,将新旧大陆打通,整合了全球文明,而不是相反。这是一种石破天惊的世界历史思想,启发良多。
但我们在戴蒙德精心梳理的全球农业起源表中,还是无法“定位”燕麦的确切位置,无论是在农业的独立起源地区——新月沃地(中东)、中国、中美洲、安第斯和亚马逊、西非、新几内亚等,还是在人类最早期的农作物列表。只是在论及“西欧”的驯化作物时,燕麦出现了,最早可考的驯化时间是公元前6000年。但西欧显然不是燕麦的起源地,而是传入地,那么,在公元前6500年前,燕麦到底在哪里起源?如何而来?
而史家斯塔夫里诺阿斯,在其《全球通史》农业起源的开篇中坚定地宣称:“现代的小麦、燕麦、裸麦和大麦,以及现代的山羊、绵羊、牛和猪均起源于中东。”
他曾将人类定义为“食物的采集者”与“食物的生产者”。而人类能从“食物的采集者”走向“食物的生产者”,恰恰就在于人类农业的起源与传播。
燕麦显然正在此列。而让燕麦从新月沃地(中东)起源地向欧亚大陆扩展的,恰恰在于农业的传播。
“农业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促使人们去培植能够适应各种环境的植物。小麦和大麦是中东最普遍的作物,但是,当农民们向北迁移时,他们发现这两种作物的生长情况不及裸麦(注:也叫黑麦)。因此,在中欧,开始用裸麦取代小麦和大麦。在农民们进一步向北迁移时,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燕麦的生长情况比裸麦好,燕麦开始成为主要作物。”
斯塔夫里诺阿斯清晰勾勒出燕麦在欧亚大陆“北上”的路线图,从中东(新月沃地)越过小亚细亚和黑海区域,进入东欧和中欧,再北上进入西欧和北欧。
但斯塔夫里诺阿斯的“燕麦北上”路线图,其扩展的“箭头”偏向于欧亚大陆的西北端,那么,在亚欧大陆的东端,同样作为农业独立起源地的中国,燕麦何如?!在斯氏的农业起源与路线图中,并没有标注燕麦在中国起源,这里依旧是黍与稻的“统治区”,而随着从中东跨越中亚而来的传播“箭头”的是小麦与大麦。
当然,专注于中国燕麦起源的专家们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最终发现中国是裸燕麦(A.nuda)即莜麦的故乡和起源地(而裸燕麦A.nuda L.恰恰是植物分类学之父林奈所命名)。据说,1967年苏联学者TL·M·茹科夫斯基在《育种的世界基因资源库》中指出:“裸燕麦是地理特有类型,在中国与蒙古的接壤地带由突变产生,因此这个发源地也可以认为是裸燕麦初生的基因中心。”
而更多的北方地方史志记载,中国莜麦的栽培种植最早起源于山西五寨县,大约公元前9世纪,逐步传播到阴山南北,又逐步普及到中国北方的山区、丘陵和部分平川(专家王忠民的研究,但还需要更确实的生物考古与历史考古证实)。
所有这一切对燕麦的追寻,都在证明在东亚大地的北方,在蒙古高原与纵横东西的阴山山脉周边,另一种燕麦——莜麦在此起源并扩展到山脉与丘陵纵横的北方大地。
这大大完善了斯塔夫里诺阿斯《全球通史》中的“燕麦北上”的路线图,“燕麦北上”扩展的箭头不仅指向欧亚大陆的西北端,也指向其东北端。
总之,燕麦就此在整个欧亚大陆寒凉的北方坚韧生长,而在当时这是世界历史的边缘。
世界历史的配角:麦田的杂草,马的食物,人的杂粮
当我在已知世界历史的追寻燕麦的往来,我逐渐明白,那种起源的模糊与历史记载的“闪烁不定”,最终都源于世界历史中,人类对于燕麦“价值”的认识。
而这一切根源于燕麦自身的特性,比如,喜欢在寒凉的北方生长(恰恰是当时世界历史的边缘)等,更在于小麦族(小麦、大麦、黑麦)与燕麦等禾本科“兄弟”在与人类历史交汇后,相互作用,对比强烈,产生了严重的发展分化。
当燕麦,被作为“播种小麦和大麦时无意间混入其中的一种杂草”对待时,小麦族已经在其新月沃地起源地成为人类的主粮,当燕麦从其新月沃地起源地北上,在欧亚大陆的北方默默生长时,小麦(族)已经向欧亚非大陆多方向迅猛传播,扩展遍及中东、欧洲、北非、中亚以及从中亚到印度河和黄河流域,以此作为世界农业的广阔“小麦区”,与东亚和东南亚的稻米区、美洲的玉米区一起,组成全球三大谷类植物区。
对于这三大谷物区,斯塔夫里诺阿斯在《全球通史》中判定:从农业革命到工业革命的数千年间,这三大谷类植物区如同工业革命后的煤、铁、铜,对人类历史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史家菲利普·费尔南多·阿梅斯托甚至在其开创性的大作《食物如何改变我们人类和全球历史》中,曾高调宣称:“如果没有小麦,我们无法塑造现在、供养未来。”
的确,小麦族在亚欧大陆温暖的南方,大获成功,赢得进入世界历史的“先机”,最终以“世界的征服者”的面目成为世界历史的主角。
所以,当我们满怀豪情地注视着古老埃及文明、两河文明等那些巨大的金字塔和城市与巍峨的宫殿时,我们一定要明白在这一切“雄伟背后”,是以连绵不绝的麦田为地基的。
正如我们谛听古代大河文明起源时的颂歌:
“光荣啊,尼罗河!起源于大地的尼罗河,川流不息,赋予埃及生命!”
我们也一定要明白,就在尼罗河的两岸,“小麦的种植有百倍的收成,丰收时的麦粒像海中之沙多得数不清(《创世纪》,第四十一章,第49节)”。
小麦(族)在世界历史的“主导角色”,并不仅仅突显在人类古代文明的曙光里,也贯穿于古典文明时代那些巨大的帝国交替与历史巨变中,甚至强大广阔如罗马帝国也不能“免俗”。
所有这一切,都根源于一个基于小麦面粉而诞生的“伟大发明”——面包。
可以说,没有面包的发明与出现,就没有小麦在人类历史上如此重要的篇章与命运。
小麦之所以能化身“面包”,有一个关键的特质,就是它的秘密成分——麸质——一种在燕麦、大麦和黑麦中都有的蛋白质复合物,但小麦的含量都要比其他的禾本科“兄弟和姐妹们”更高。这使得小麦特别适合制成面包,因为麸质加了水让面团变得易揉易搓,这种黏度能够让发酵过程中产生的气体被封锁在面团中。
追寻面包世界历史的H.E.雅各布(H.E.Jacob)由此评判:“无论是小米、燕麦、大麦还是玉米,都做不了发酵面包”,而“面包是人类的发明,是人类在化学领域最初获得的重大胜利。”
总之,当小麦与其化身的“面包”充满荣耀地统治古代文明及其世界时,燕麦自然就被置于世界历史配角的位置,因为,对比而言它只是作为人类的杂粮存在而已,由此,仿佛其价值和历史作用就不大。
为什么如此?!这与燕麦自身的特性有关。
H.E.雅各布在追寻面包的6000年世界历史中曾对燕麦的这种处境试图做出分析:“燕麦的地位一直不算稳固,因为它有些特质不讨人喜欢。打个比方,它就像是一条训练不到位的狗,总是轻易受到诱惑,跟着别的主人走。燕麦倾向于表现出返祖的现象,模仿自己的表亲野燕麦,让种子随风飘散,而不是让人收割。而且它在外观上也向野燕麦看齐,麦芒更加粗糙,麦麸更加松散,麦粒也更小。”
雅各布是站在“了不起的面包”一边,自然对燕麦的批评有些刻薄,其中也倒出燕麦一些特点妨碍了人类对它重视的原因。
但我想,燕麦之所以被置于“配角”的历史角色,一方面是它自己的“种性”,喜欢在欧亚大陆北方寒凉的大地生长,而这些地区在古代世界往往是文明的边缘,是所谓野蛮的高地,这是它在被“书写”的文明史中面目模糊和不被关注的一个原因。而燕麦这种特有的“种性”所蕴含的食物与营养创造力,还没有能被人类发现并利用。这也是燕麦世界历史的一个重大伏笔。还要有上千年之后,燕麦才要靠这样的独特崛起。
还有一个原因是根据食用莜面的经验而来的,就是燕麦面粉加工为食物,如果方法不对(如一定要用开水和面),很难做出像样的食物。而且,燕麦所变身的食物,有一种很强的“耐饥饿性”,这会让人感觉有一点消化不良,承受不住。反过来说,对于运动与劳动强度大的马或人,这就是福音。
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此时的燕麦并没有转化出一种堪与面包相比的伟大人类食品创造,换句话说这里缺乏一个“伟大的燕麦产品”。
据说,在考古发现的最高老的面包中,人们已经发现燕麦的痕迹,但所谓燕麦面包的做法中,总是有大量的小麦面粉作为主体,燕麦还是一种陪衬,而此时,欧亚大陆东北部的莜面鱼鱼、莜面囤囤等等创造性的“伟大燕麦产品”也还没有被创造出来,也没有“西传”进入被小麦和面包统治的欧亚大陆古代文明世界。
但燕麦被置于世界历史的“配角”地位,最后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很适合做牲畜的饲料。尤其是马。对此,H.E.雅各布对此评判道:“燕麦的运气不好,还因为它很适合做牲畜的饲料。在原始社会时期,人类尚且喜爱牲畜,赞美牲畜,可后来,人类只把牲畜看做奴隶。有谁会愿意吃牲畜吃的东西呢?”
至此,谜底算是揭晓,原来,燕麦落入了人类自己发明的“等级鄙视链”里,很难翻身。
据说,荷马时代的希腊人会烘烤大麦,撒在牛肉上去吃,但他们特别鄙视斯基泰人——竟然和马一样吃燕麦。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罗马人身上,他们也鄙视日耳曼人,因为日耳曼人也吃燕麦。
据说,燕麦所受到的藐视,从罗马帝国一直延续到中世纪。
燕麦何其冤枉啊!了解整个燕麦演化史的人们,都应该明白,当燕麦、小麦和大麦等等同属禾本科的兄弟,其祖先在6500万年地质巨变中起源演化时,就曾有作为大型哺乳动物食物的共同演化的经历。这其中就可能有马的祖先、牛的祖先、羊的祖先的天然食物。自然,当它们与人类历史交汇时,再转化为已经“驯化”的马的、牛的、羊的食物,顺理成章。
在这里,一切都是平等的,分不出什么你高我低,分不出什么小麦还是燕麦如何。
但跨入文明世界的人类,却演化成喜欢和善于划分等级和阶级的人类,以表明身份的高与低,贵与贱,以表明所谓的文明与野蛮,他们不仅将自己划分等级,也将自己的食物划分等级,所用的一切划分等级。
这是势利的人类,傲慢的人类,最终是无知的人类。
严重被低估的燕麦世界动力——与欧亚大陆的马和更强壮的人类种族结合
当我们为燕麦在人类文明史中被“鄙视”的命运悲叹时,我们也意外的获得了新的世界历史线索与巨大图景。
这就是斯基泰人和日耳曼人都与马一样以燕麦为食。
斯基泰人,何许人也?!是公元前8世纪到前3世纪,纵横在中亚和南俄草原的游牧民族(操印欧语系东伊朗语族)。他们建立了世界历史上最早的游牧国家,也曾经将波斯帝国的居鲁士大帝斩于马下。
日耳曼人就更为如雷贯耳,他们是罗马帝国的倾覆者,更是中世纪西方文明的奠基者。
他们为什么以燕麦为食,又如何食用?这是一个目前并不清楚的题目,因为他们是游牧民族,是文明世界眼中的蛮族,所以并不容易获得有文字的详细记载。
更重要的是“游牧民族”所擦亮的火花,在欧亚大陆的世界历史上,有多少游牧民族在世界历史的北方出现,又有多少次游牧民族对农耕世界的冲击,改变了世界历史的格局与走向。这里和燕麦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斯基泰人前面出现的印欧人如何?那些斯基泰人后面出现的匈奴人、鲜卑人、柔然人、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等等又如何?!
在对于中国燕麦——莜麦世界的追根溯源中,研究者往往会提及一个普遍的传说,就是莜麦作为北方游牧民族的军粮,尤其是成吉思汗大军的“军粮”。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数千年间,在坚韧生长在欧亚大陆北方的燕麦与游牧民族之间,一定有一种关联,一种结合,这种关联与结合,创造出人类历史更坚韧食物与更强壮种族的结合,创造出不断改变世界历史格局的巨大动力。
当然,这需要我们以新的视野去看待世界历史,去更深入学习和建构游牧世界的历史,甚至以更崭新的视角去观察人类史的演化。
因为,我所说的燕麦与世界历史动力的关联和结合中,还有一个关键的角色——马。
的确,当我们在世界历史中将马作为纵横驰骋和决定战争命运的“伟大动物”时,我们同样犯了费尔南·布罗代尔所反讽的困境——他说,在传统的历史书本中,人从来是不吃不喝的。(哈哈,人类在忙着建立伟大的事业呢!)
同样在传统的历史书本中,马也是从来不吃不喝的。它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总之用之不竭,帮助人类干活——耕地、运输,当然曾经最重要的角色就是战马,参与人类的战争,决定文明的格局与盛衰。
但马,作为一个物种,它同样有远古的起源与演化,可能与禾本科祖先6500万年的起源相仿,经过漫长的演进,才大约在公元前4000年到3500年之间,在欧亚大陆的南俄草原和乌克兰地区被当时的人们所驯化与养育。但马的演化目的,并不是成为人类的“牲畜”,它自有其演化的使命。而关于马的世界历史,是需要另外一部让人触动激情的专著。我特别期待这一天。
还是回到我们的主题,马同样需要食物。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底层逻辑恰恰是所有的物种都在一个食物链中生存与发展。只要取消这个食物链,世界将不会存在,文明也不会留存半分。
对于,欧亚大陆纵横驰骋的马的食物,史家里面,我目前接触到的资料,只有丹尼斯·赛诺(Denis Sinor)注意到了,在他开创性的“内亚史”研究中(所谓的内亚,也就是欧亚大陆北部的游牧草原地带),他写下《内亚史上的额马与草场》。但他也只是开了一个头,区区十几页的论文只是将马的食物交给了草与草场,最后一句倒是耐人寻味:“这里游牧军事力量的经济取决于本地的植物类型,而这不是政治领袖所能控制的。”
马,的确喜欢青草,据说在自然状态下,马每天会花12到18个小时来咀嚼青草。但仅仅有青草是不够的,在马的食物菜单上,还要有干草和饲料,这都是欧亚大陆冬季来临时,马生存所必须的储备。干草,来自秋季的草场收集,也来自苜蓿和禾本科的麦秸,还有就是饲料,这时燕麦就上场了。
在出生的阴山山脉的村庄,人们往往用“青莜麦”来喂食马,也用莜麦的种实来喂马,尤其在冬季,这是马度过漫长而严寒冬季的上好食料。但关于亚欧大陆的马与燕麦几千年的食物关联,是更开阔的历史,还需要全新的专题研究。
费尔南·布罗代尔在其影响世界的巨著《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中,也注意到“小麦作为人的食物”,而“燕麦作为马的食物”的世界历史现象,他幽默的写到:吃燕麦的马变得强壮了。
至此,当燕麦作为一种重要的食物,与欧亚大陆的马和游牧民族建立关联,并结合在一起时,它获得了与这些更强壮、坚韧的北方人类种族,与更强壮、智慧的马科物种一起,推动世界历史改变的动力,或者是这种动力的能量来源。
这种历史的作用,被深深陷入等级制的人类文明大大低估和忽视了。
这就是燕麦世界历史的第三部曲,前两部曲——《莜面背后的世界历史》、《6500万年的召唤——燕麦的起源与演化》已经发布。以此记之,期待燕麦世界历史的第四部曲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