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觅知音 ——读《文心雕龙》知音篇第四十八

文摘   2025-01-19 19:28   辽宁  



高山流水觅知音

——读《文心雕龙》知音篇第四十八

 

闫缜尔


“高山流水”的典故,几乎家喻户晓。典出《列子》,传说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后用“高山流水”比喻知音或知己。


“知音篇”的“知”,是懂得的意思;“音”,指音乐。“知音”即懂得音乐。刘勰用“知音”作篇名,意为:文学也如音乐一样需要“知音”的评论和鉴赏。本篇相当全面、深入地论述了文学批评的态度、特点、方法和文学批评的基本原理。


开篇说:“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知音多么困难啊!音乐实在难以理解,懂得音乐的人又实在难遇到,碰到知音的人,千年只有一次吧!以懂不懂音乐来喻指“知实难逢”,强调正确的文学批评的难能可贵。这里指出“知实难逢”的三种表现形式。


一是贵古贱今。“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从古以来的“知音”,大多看轻同时代的人而怀念古代的人,这就是所谓的“每天在面前不信用,老远听见名声便想念”!从前韩非的《储说》方才传播,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刚刚写成,秦始皇和汉武帝看了,都怨恨不能和作者同时。后来知道同时相处了,结果韩非却被囚禁,而司马相如也遭轻贱待遇。这是看轻同代人的最好例证。


二是崇己抑人。比如,班固和傅毅,他们的文章不相上下。然而班固却看不起傅毅,嗤笑他的文章:“下笔便没完没了,不能自己休止。”曹植评论作家,也极力贬低陈琳;丁廙(音意)请他修饰文辞,便感叹丁廙的话说得好;刘修喜好诋毁别人的文章,他就把刘修比作古代爱攻击人的田巴。从这些议论里,曹植的用意也可以看到了。所以魏文帝曹丕总结说:“文人相轻”。这可不是一句空话。


三是信伪迷真。楼护这个人善于摇唇鼓舌,说什么“太史公司马迁著作《史记》,要咨询请教东方朔”,于是遭到桓谭等人的嘲笑。楼护本来没有什么地位,轻率的发言被人耻笑;何况是文人,难道可以乱说吗?学识够不上谈论文章,却把伪谬当成是真实的,楼护便属于这一类。刘歆看了扬雄的《太玄》后说:“我怕后人用它来盖酱瓮。”这也并不是多余的感叹。


那么,为什么会“音实难知”呢?大体上也有三个原因:


一是文学作品本身的抽象复杂。刘勰说,麒麟、凤凰与麏(音君)子、野鸡相差极远,珍珠、宝玉与沙砾、石子完全不同。在阳光照耀下,有明亮的眼睛可观察它们的形态;然而鲁国的臣子却把麒麟当作了麋鹿,楚国人把野鸡当成了凤凰,魏国人把夜光璧看成了怪石,宋国的愚客把燕地的石子当作宝珠。“形器易征,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有形的器物容易验证考查,还发生这么多的谬误;抽象的文情难于鉴定识别,怎能容易区分清楚!


二是评论者的见识有限加之各有偏好。“夫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圆该。”篇章复杂,质朴和文华交织着,人的爱好多有所偏,不能做到周全兼备地观察问题。比如,喜欢慷慨的人听了昂扬的歌声便会击节赞赏,有涵养的人看到细致的含蓄就高兴;喜欢浮华的人观看到绮丽的作品就动心,爱好新奇的人听到奇特的作品就耸动。符合自己的爱好就大加叹赏朗诵,和自己的爱好相异的就感到看不下去,各自执持着一隅的片面见解,要想量度多种多样的变化,正像面向东望,看不到西墙一样。


三是把握文学批评的公正性也确实存在一定的困难。“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大凡操奏千支曲子之后才能通晓音乐,观看千把宝剑之后才能识别剑器。所以,全面观察的方法,务必先要广博地观览。观看过高山更显出土堆的小,经过沧海更识别沟水的浅。对文章轻重的评论没有私心,对作品的爱憎没有偏见,然后评论文章作品才能做到公平合理,像衡器衡量东西一样;分析文章作品才能做到明晰全面,像镜子照清物品一样。


文学批评鉴赏是有方法的。评论者应该博见广闻,以增强其鉴赏文学作品的能力。就要求本着客观公正的态度。刘勰提出“六观”的评鉴标准,即六个评价角度。一观位体,看文体的安排是否合适;二观置辞,看文辞布置的情况如何;三观通变,看在文学的继承发展方面做得怎样;四观奇正,看奇与正的表现方法运用得是否恰当;五观事义,看运用事类合不合适;六观宫商,看作品的音律怎样。综合运用六种评鉴方法,便能显现出文章的优劣。“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作者先有情思再发为言辞,读者先看了文辞再了解情思,沿着水波去探讨作者思想感情的源头,即使很幽深也必定能使它显露出来。文学批评也是一门精湛的学问。


刘勰认为无论帮助读者识别作品和促进文学的发展,都离不开文学的批评和鉴赏。“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岂成篇之足深,患识照之自浅耳。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则形无不分,心敏则理无不达。然而俗监之迷者,深废浅售,此庄周所以笑折杨,宋玉所以伤白雪也。昔屈平有言:‘文质疏内,众不知余之异采。’见异唯知音耳。扬雄自称‘心好沉博绝丽之文’,其事浮浅,亦可知矣。夫唯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譬春台之熙众人,乐饵之止过客。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芬;书亦国华,玩泽方美;知音君子,其垂意焉。”


上述这段话的大意是:年代相隔遥远,虽然不能见到他们的面,但是只看到他们的文章就可以窥见他们内心的感情。难道文章十分深奥吗?怕的只是自己认识鉴别的能力太浅薄罢了。俞伯牙的志向在泰山和流水,琴音就表现了他的思想感情,何况在文字上表达出来,感情又怎能隐藏得住呢?所以用心观察情理,好比眼睛看见物体的形状一样,眼光明了那物体的形状就没有不能区分的,心思灵敏那情理没有不了解的。然而世俗间迷糊的人,对内容深沉的反而抛弃,浅薄的反受赏识,这就是庄周之所以讥笑世人喜爱《折杨》,宋玉之所以伤感《阳春白雪》听的人少的缘故。从前屈原有话说:“外表疏落不加修饰,内心朴质,众人看不到我特异的光彩。”看到特异光彩的唯有知音罢了。扬雄自称道:“内心爱好深沉渊博奇绝华丽的辞赋。”他不喜浮浅文章的写作,从这里也就可以知道了。只有具备深刻的认识能力,看到作品奥妙的地方,那内心就必然欢快愉悦,好比春天登台远望那样能使众人快乐,好比音乐与美食能使过往的客人止步。听说兰花是国内最好的香花,喜欢佩戴它会感到更加的芬香;文章著作也是一国文明的精华,要经过欣赏分析方才能了解它的美的所在。知音的人们,还是好好注意这些吧。


总之:洪大的乐钟重达万钧,只有夔和师旷才能制定。满满一箱子的好书,依靠卓越的鉴赏家来评订。流荡的郑国音乐使人走入歧途,审查鉴别请不要因它而错听。唯有遵守评论鉴赏的规则,才不会搞错迷失方向。


好的作品散在民间,好在有文学批评家的慧眼识珠。然而,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文学园地同样如此。更何况,文章往往又与作者的社会地位相联系,这是历代都如此的。要得闻更多文苑奇葩,不仅需要作者的潜心努力,更需要有更多的知音一路相随,乃造成百花齐放春满园的文学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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