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3）——“作文”里遇见大家
闫缜尔
夏丐尊、刘薰宇两位先生合编的《文章作法》，是一本写给语文教师的教学参考用书。原以为更适合初涉写作的中学生阅读，岂料对于写作基础薄弱，甚至每天都离不开跟文字打交道的成年人，同样具有学习、借鉴和启发的意义。阅读此书，揣摩其中简明扼要的道理，得遇文章大家侃侃而谈，耳濡目染文章作法，幸甚至哉。
作者于“绪言”中娓娓道来：“必定有人疑心到作文法全无价值，依旧确信‘文无定法’，只想‘神而明之’，这也是错的。专一依赖法则固然是不中用，但法则究竟能指示人以必由的路径，使人得到正规。渔父的儿子虽然善于游泳，但比之于有正当知识、再经过练习的专门家，究竟相差很远。而跟着渔父的儿子去学游泳，比之于跟着专门家去练习也不同，后者总比前者来得正确快速。法则对于技术是必要而不充足的条件，真正凭着练习成功的，必是暗合了法则而不自知的。法则没用而有用，就在这一点，作文法的真价值也就在这一点。”
夏先生和刘先生曾长期担任中学语文教师，又都是文章大家，《文章作法》可谓他们多年教学经验和深厚文学修养的结晶。在他们看来，文章无非内容和形式两方面。所谓好文章，就是达意表情，使读者读了以后能明了作者的本意，感到作者的心情的文章。写作者应有的态度，综合起来，最要紧的一是真实，二是明确。文章是传达自己的意思和情感给别人的东西。“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也。”所谓“真实”，固然不是开发票或记账式地将事实一件一件地照样写出，应当有所选择；但把很微细的事物说得很夸张，把很重大的事件说得很狭小，或竟把有说成无，把无说成有，都不免成为虚空。所谓“明确”，就是文章要能使读的人了解，才算达到作文的目的。所以难解及容易误解的文章都不能算是好的。至于内容本来深奥，或者古文与今之不同，另当别论。
在作者看来，普通文字的体裁，一般分为议论、说明、记事、叙事四类。对于初学者，需分明把握，多加练习，方能融会贯通。将人和物的状态、性质、效用等依照作者所目见、耳闻或想象的情形记述的文字，称为记事文。做记事文的第一步，需有相当的经验作根据。其次，注重材料的取舍和整理，把握好或以观察为准、或以事物本身的关系为准的顺序。在这个过程中，注重想象，注意特色，记述主观的心情，运用含着动作的词句，一篇好的记事文便脱颖而出。记述人和物的动作、变化或事实的推移的现象的文字，称为叙事文。叙事文原和记事文一样，同是记述事物的文字；不过记事文以记叙事物的状态、性质、效用为主；而叙事文以记述事物的动作变化为主。所以记事文是静的、空间的；叙事文是动的、时间的。叙事文一般有四个要素，即现象的主体、现象的演变、现象发生的时间、现象存在的场所。叙事文自然离不开“主想”，即今人所谓的主题。根据主题的不同，选择不同的观察点。“观察点的变动，就是戏曲中幕的更动，戏曲中幕不应多变，叙事文的观察点也不应多变。”这是为了使文气一致，而不至于散漫冗繁。但这只是一般的原则，观察点的变与不变根据行文的需要而定。而文字的流动是叙事文的特色。解说事物，剖析事理，阐明意象，以便使人得到关于事物、事理或意象的知识的文字，称为说明文。说明文的性质有时好像和科学的记事文相同，有时又好像和叙事文类似。其实全不一样。相对于前者，说明文以普遍的范围为对象，是比较抽象的；相对于后者，说明文的形式全然不同，而且不带主观色彩。发挥自己的主张，批评别人的意见，以使人承认为目的的文字，称为议论文。演绎法、归纳法、类推法是议论文论证的基本方法。而议论文证据的性质又可分为因果论、例证论、譬喻论、符号论。至于各种议论的联络，又有一定的规律可循。通常讲，文章原无一定的成法，就议论文的顺序而言，更是如此。
以上是从文章的内容性质来区分不同的体裁。从外形而定，文章又分长文和小品文，而且小品文是训练长文的基础。“画家学画，需先从小部分起，非能完全描一木一石的，决不能画全幅的风景；非能完全写一手一足，决不能画整个的人物。文章也是这样，不能做全部分的文字的，即使作了长篇的文字，也决不会有可观的价值。所以与其乱做无谓的长文，不如多做正确的小品文。换句话说，就是学文需从小品文入手。”这是因为，小品文能多做，能养成观察力，能使文字简洁，能养成作文的兴味。小品文练习的机会，一是日记，二是书札。小品文的作法上，宜多多注意着眼细处，加强对印象的描写，在描写上善用暗示的手法，集中文字写好一个中心，特别是能够摆脱平板的笔法而有出奇兵的机智。如此，文章的修养便可见出不一般。
多读、多写、多商量，是写文章的笨功夫，也是常功夫。除了有熟能生巧之功，在作者看来，实在是一种“语感”的培育。对于文字应有的敏锐的感觉，即为“语感”。“在语感敏锐的人的心里，‘赤’不但只解作红色，‘夜’不但只解作昼的反对吧。‘田园’不但只解作种菜的地方，‘春雨’不但只解作春天的雨吧。见了‘新绿’二字，就会感到希望焕然的造化之功，少年的气概等等说不尽的情趣。见了‘落叶’二字，就会感到无常、寂寥等等说不尽的诗味吧。真的生活在此，真的文学也在此。”在书的结尾处，作者向语文教师文授机宜：“自己努力修养，对于文字，在知的方面、情的方面，各具强烈敏锐的语感，使学生传染了，也感得相当的印象。为理解一切文学的基础，这是国文科教师的任务。并且在文字的性质上，人间的能力上看来，教师所能援助学生的，只此一事。这是我近来的个人的信念。”诚如斯言，如果语文教师如此，学生亦在这方面用功用力，岂不是文章写作的最大的自觉！
2025年1月3日 读写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