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缜尔 | 旷世奇峰觅知音 ——刘勰和他的《文心雕龙》

文摘   2024-12-09 20:47   辽宁  




「Major Snow」

旷世奇峰觅知音

——刘勰和他的《文心雕龙》

 

闫缜尔


天降斯人苦乱肠,未经沙场亦国殇。彩云摘梦平生志,搦笔华年锦绣章。——题记



刘勰,和他的《文心雕龙》名垂青史。但刘勰生活的年代距今久远,加之南北朝社会动荡不已,其作虽在当时就已被誉为“深得文理”,但其时“满朝文武皆崇佛”,一部以儒学为正的作品,难入主流是可以想见的。因而《梁书·刘勰传》只略记其人,生卒年不详。就是这样一个人物,沧桑历尽,其作以“龙学”成为一门显学。缪俊杰先生著《梦摘彩云——刘勰传》,是一部文学传记。虽不失其五十多年如一日研习《文心雕龙》的严肃性,也无妨在诸多细节上展开丰富的合理想象,但尚不能满足读者具象感知的需求。不过,对于今人了解刘勰其人其作的价值,还是大有裨益的。


《梁书·刘勰传》言及刘勰身世:“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祖灵真,宋司空秀之弟也。父尚,越骑校尉。”由此,显见刘勰也算是“官二代”。童年衣食无忧,蒙教正常。大概在七八岁时,父战死,家道中落;靠一笔抚恤金与寡母相依为命,时而靠外祖父接济,入私塾求学,后入甘露寺边抄书边奉侍病母。十八九岁时,母丧,生活无依,亲友无靠。丁忧三年后于定林寺投靠沙门僧祐。寄居定林寺十余载,帮助僧祐师整理佛典,期间成为碑铭写手。在经他手整理的佛典序言中,有“短力共尺波争池,浅识与寸阴竟晷”这样的句子,深得僧祐赏识。之后得以撰写《文心雕龙》一书,书成后想方设法予以推介,“乃负其书,候约出,干之于车前,状若货鬻者。”当朝宰相、大诗人沈约得此书后,因书中观点与其略同,“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常陈诸几案。”嗣后,大概是受了沈约、僧祐等的举荐,“奉朝请”,“中军临川王宏引兼记事。迁车骑仓曹参军。出为太末令,政有清绩。除仁威南康王记事,兼东宫通事舍人。”“奉朝请”,就是到朝廷报到。不久,被任命为临川王萧宏的记室,即管文书的秘员。萧宏出征时,将其带在身边,任车骑仓曹参军,负责后勤保障。因萧宏兵败而离职。后任太末县令,短期治理一个偏僻的小县。接圣旨返朝,担任南康王萧绩的记事,不久兼任东宫通事舍人,成为太子萧统的助手、臣僚。期间,遵命写了《灭惑论》,进入皇帝的视野。这中间,协助萧统太子编纂完成“事出于沈思,义归于翰藻”的《文选》。刘勰因上书梁武帝萧衍陈言南北郊庙改制甚合上意,被擢升为步兵校尉,掌管上林苑东宫警卫。虽只位列六品,但成为太子近臣已是仕途的“天花板”了。后萧统因“蜡鹅事件”而失宠,刘勰受牵连而离开东宫,回到定林寺。恩师僧祐辞世后,“遂乞求出家”。“乃于寺变服,改名慧地。未期而卒,文集行于世。”完结了一代“文曲星”的坎坷人生。


正应了孟子的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刘勰一生经重重磨难,《文心雕龙》方玉汝于成。


刘勰的一生,是化梦想作理想的一生。七岁时,他曾梦见天上有一片彩云,自己上天想去把彩云摘下来。过了三十岁,在他帮助僧祐编完八部佛经典籍后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手里拿着红漆的礼器,跟随孔子南行。梦境昭示他搦笔论文,实现他“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的远大理想。《文心雕龙》正是这一理想的化成之作。《文心雕龙》分四部分,一为文之枢纽,二为论文叙笔,三为剖情析彩,四为赏文之鉴。关于他著书论文的志愿,“序志篇”有详论。


刘勰的一生,是变事业为志业的一生。在门阀贵贱分明、社会动荡不宁的时代里,断文识字原本就是一个书生存世的谋生手段。如果不是希图化梦想作理想,沉默于寺院里,以抄经为其终身事业,了却其残年想必是无虞的。但刘勰并没有满足于此,他把在寺院里抄经当作的是一种事业,积十年之功,以报僧祐师周济接纳之恩。但抄经也好,佛门也罢,并不是他的志向,所以他在定林寺那么久,始终不肯皈依佛门,仍是一个“白衣”。是因为他的志向是要“纬军国”和“任栋梁”做一番儒家所倡导的入世的大事业。正如他在“程器篇”中引前人的故事,抒自己的志趣:“君子应该积蓄才德以充实其内,焕发文采以文饰其外。”至于积十年之功,编纂八部经典,在事功之间,也是遍览群书,积蓄才德的过程。是时候大展宏图了,他的理想之作,就是他的志业之作。所谓的“深得文理”,怎能使他满足!他的志业在于以一部不朽之作“奉时以骋绩”。实则从他的人生结局来看,也算是达成了。


刘勰的一生,是熔苦难铸甘辛的一生。“刘勰在定林寺前后花了五年时间,焚膏继晷,殚精竭虑,写成《文心雕龙》,算是圆了他少年时代‘梦摘彩云’,而立之年‘建德树言’的梦想。”《刘勰传》在合理想象传主人生和生活诸多细节方面不乏匠心独运,而唯有书成之后刘勰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心情却惜墨如金。可以设想:当刘勰写完他全书“序志篇”“文果载心,余心有寄”最后这八个字,将笔重重一掷,抬头望远,青天明月,一块巨大的彩云自心间升起,恍如驾云而起。所有的一切苦难过往,所有的一切案牍劳形,所有的一切世俗尘屑,都隐没身后。人生苦苦奋斗的每一天,不都是为了迎接这一天吗?固然,书成之后,能不能得到世人的认可和推崇,尚待时日的煎熬,但毕竟生命之中的块垒已经释怀,幸甚至哉,唯我彦和!转身间,青砖冷墙,寂寥无声,眼前浮现出慈父伟岸,一家人秉烛夜话的少儿光景;寡母病容,母与子相濡以沫的青涩岁月;恩师慈悲,问世间知音难觅的一个个场景。


刘勰的一生,是如梦幻终幻灭的一生。人的一生,太可以忍“穷则独善以垂文”的孤独,那是一个人青灯黄卷的孜孜以求,那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生生不已;唯不堪忍“达则奉时以骋绩”的落寞,那是一个人如履薄冰的惨淡经营,那是一个人呼告无门的命运乖张。一个人可以经得起衣食无着的艰辛磨难,却难以经受住一而再再而四的穷途末路。因太子事遭疑而折返佛寺,本可以随疑释而重返中枢,然而于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操作”,刘勰是厌倦了,灰退了,索性便脱去白衣削发为僧,遁入空门也罢。在他行将就木之时,他所征引的14616处书文典籍,论及的918个作家,涉及的1035篇部作品,十几个朝代86个帝王,都梦幻一般消逝于无形;由儒、佛、道融会贯通为一体的生命就此幻灭了。然而,作为一个个体的生命虽已幻灭,但作为一部堪与亚里士多德《诗学》媲美的旷世文论,在文明迭代、绵延更续的中华大地上存续下来。


《文心雕龙》是一座难以逾越的文章奇峰,是一块彪炳史册的理论丰碑。千百年来,它傲视在群颠之上,俯察世道觅知音。正如其“知音篇”所云:“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我辈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2024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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