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鸡向凤凰的蜕变
——读《文心雕龙》风骨篇第二十八
闫缜尔
人有品格，文章亦然。人和文章的品格，都可以归结为风骨。“风骨魁奇”“风骨俊秀”，讲的是人的品格。“文章须自出机杼，成一家风骨”，讲的是文章的品格。刘勰在“风骨”篇中，系统回答了“什么是文章的风骨、为什么文章要有风骨、文章怎样才能有风骨”这样一些基本问题。
为文章铸风骨，实乃野鸡变凤凰的过程。
刘勰认为，“风骨”是对一切作家作品的总的要求。刘勰的风骨论，是针对晋宋以来文学创作中过分追求文采而忽视思想内容的倾向提出来的。所谓“辞之待骨”，就是指文辞的运用必须有骨力；所谓“情之含风”，则指思想感情的表达，要有教育作用。总的要求是：“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即文辞方面要准确不易，教育作用要丰富有力。
何谓“风”？《诗经》“六义”中第一个就是“风”。这是文章教化的根源，这个“风”同作者的情志和气质是一致的。所以当作者内心兴感而要抒发时，就应该先注意风教的问题。何为“骨”？“沉吟铺辞，莫先于骨。”意思是，在考虑用文字来表达教化思想时，还应该注意到要有骨力。接着又说：“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文章要有骨力，就像身体必须有骨架一样；思想感情要能起到教化作用，就像人都具有某种气质一样。
风骨篇从假设和例证两个方面强调了风骨的重要性。假使辞藻虽繁多，但风教作用不大而骨力软弱，那么文采必将黯淡无光，音节也难于动人。所以在构思谋篇之前，便须充分培养自己的气质，做到辞句有力而内容充实，作品方能放射出新的光彩。这对于写作所起的作用，就像猛禽运用翅膀一样。所以，懂得怎样使文章有骨力的作者，文辞一定选择得精当；懂得怎样使文章有教化作用的作者，思想感情必然能抒写得显豁。
文字运用得准确而不能改易，作品发生的影响牢固而没有止境。这就是讲究风教与骨力的功效。如果内容本来不多而辞句过于拖沓，文章写得杂乱而缺乏条理，这是没有骨力的表现;如果思想不周密，内容枯燥而文章的气势不足，这是无益于教化的说明。刘勰举例说，从前潘勖写《册魏公九锡文》，企图学习经典的文辞，使别人都不敢下笔了，那是由于文辞骨力的高超；司马相如写《大人赋》，被称为有“凌云之气”，蔚然成为赋家的宗匠，那是由于它具有巨大的感染力量。正所谓：古有来者，今待竞时。
写文章怎样才能有风骨呢？
文章的风骨，从作者的气质中来。正如曹丕所说：“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文章的气势随作者的气质而定，气质或刚或柔的主要倾向，是勉强不来的。但是，文章却因此而有不同的境界。如果只有辞采，缺乏教化作用和骨力，就像文坛上乱跑的野鸡，虽有好看的羽毛，但由于肌肉过多而力量缺乏，最多只飞一百步，这样的文章当然是次品。如果文章写得既在内容上能起风教作用，又在文句上富有骨力，好像是飞集文坛的老鹰，能够一飞冲天，那是由于骨劲而气猛，这样的文章好则好，但由于缺少辞采还只能算是上品。只有既具备动人的辞采，又富于感化作用和骨力的作品，才是文章中的凤凰，算是极品。也就是说，辞采固然重要，但如果离开了风骨，不过是一袭华丽的羽毛而已。写文章，遣词炼句固然重要，更为重要的，是作者身心修养的气质。
文章的风骨，是世代累积而成的。要“熔铸经典之范”，就是要向经典学习；要“翔集子史之术”，就是要参考子书和史书的写作方法；要“洞晓情变，曲昭文体”，就是要深知文学创作的发展变化情况，详悉各种文章的体势。在这个基础上，才能产生新颖的意思，锤炼出奇特的文辞来。因为只有明确了各种文章的体势，才能充实相应的内容，做到意思新颖而不紊乱；只有懂得了创作上的继承和革新，才能实现在守正基础上的创新，做到文辞奇特而无瑕疵。但是，即便如此，假如文章的骨力和文采既配合得不圆满，风教作用和辞藻也联系得不恰切，却想摆脱掉原有的规范，追求新的写作技巧，那么即使得到巧妙的文意，也常常会失败。风骨依然是一条红线，贯穿其中。
文章的风骨，彰显时与人的风貌。新乐府运动倡导者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说：“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文章是时代的产物。曹丕评论徐干的文章说“常常有齐地的特点”，貌似说的是文章的地域性，实则蕴藉着时代的特色。刘勰在定林寺青灯下历时五载撰成《文心雕龙》，不仅是在历代经典中耙梳的结果，也是接触研习大量时文的结晶，而且“风骨篇”就是针对时风而写的。他引述“辞尚体要，弗为好异”，也是为了强调“文章合为时而著”。同时，刘勰也指出写作手法不止一种，各人有自己所喜爱的。所以优秀的作家也难于传授给别人，学习写作的人也没法向别人领教。如果能够确立正当的写作方式，使文章写得又明畅又有力，那么风教作用既明显，文辞骨力又高超，文章都能发射出光芒来。
刘勰在本篇总结陈辞时说：作家的思想感情和气质是相配合的，文辞和风格也是统一的。文章必须写得明畅而有力，才能像珍贵的玉器那样为人所重视。既要求起更大的教化作用，还要能增强文辞的骨力；这样才能体现作家的高才，使作品的风教和骨力密切结合而发出光彩。由此观之：文章写作中，实现了野鸡向凤凰的蜕变。
2024年12月11日
读写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