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用事实说话——读《文心雕龙》事类篇第三十八
闫缜尔
俗话说,事实胜于雄辩。设若雄辩,再加持事实,犹如猛虎下山一般。这说的是事实在言辞表达中的重要性。
“事类”篇论述的就是这方面的内容。“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所谓“事类”,就是在文章本身的写作之外,利用有关故实来表明意义,引用典故以证明今事。刘勰认为,引用前人现成的话来说明道理,列举古人有关事迹来说明意义,这种作法可追溯到周文王演绎《易经》的卦辞。这种手法,是经典中经常运用的通则。到了东汉以后,更是如此。“捃摭(音郡直)经史,华实布濩(音户),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搜集种种经书史书,把文章写得华实满布,凭借古书以获得成就,这方面他们都是后人的典范。
文章是才学的结晶。才是里,学是表。“表里相资,古今一也。”刘勰用了一段精美的文字,阐明才与学的关系,论述广博学识的必要。他说:“夫姜桂因地,辛在本性;文章由学,能在天资。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才富而学贫。学贫者迍邅(音谆毡)于事义,才馁者劬(音渠)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是以属意立文,心与笔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才学褊狭,虽美少功。”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姜和桂,都从地上生长,它们的辛辣却是其本性决定的。写好文章要通过学识,创作的才能在于作者的天资。才能由作家内部产生,学识则是从外部积累而成。有的人学识丰富但才力不足,有的人才力较强但学识贫乏。学识贫乏的作者,在引事明义方面比较困难;才力不足的作者,在遣辞达情方面相当吃力。这就是内才外学的区分。所以,命意为文,在心和笔共同谋划之中,作者的才力起着主导作用,学识则起着辅助作用。如果才力和学识兼善并美,就必然在创作上取得突出成就;如果才力和学识都欠缺,虽有小巧也很难有大的成效。”
人的才力是天分,虽然勤能补拙,但想要有神奇造化,显然也十分地艰难。如果人的学识贫乏,通过后天的努力,勤而用功,是比较容易补足的。而且,学识的补足,也能够有助于才力的开发。那么,怎么办呢?“夫经典沉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音高)也。”儒家经典内容既深厚,典籍也十分丰富,的确是各种言辞的渊薮,启迪才思的宝库。“扬班以下,莫不取资,任力耕耨(nòu),纵意渔猎,操刀能割,必裂膏腴。”从汉代杨雄、班固以后的作者,无不从中各取所需。凭自己的努力去学习,任自己的心意去采取。只有善于吸取儒家经典,就必能从中获得丰富的营养。
“是以将赡才力,务在博见,狐腋非一皮能温,鸡庶必数千而饱矣。是以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音俊)理须核,众美辐辏,表里发挥。”所以,要充实作者的才力,必须首先博见广闻。一张狐皮不能制成皮袄,少量的鸡掌也不能吃饱。因此,综博学识需要广博,采用事例则应简约,考校选择必须精确,吸取的道理应该核实。这些优点集中起来,就使才力和学识相互发挥。
正如三国时代刘劭在《赵都赋》所说∶“公子之客,叱劲楚令歃盟;管库隶臣,呵强秦使鼓缶。”平原君的门客毛遂,呵斥强劲的楚王,迫使他同意订盟。赵国的小臣蔺相如,斥责强盛的秦王,迫使他击缶为乐。所以,用事如能抓住要害,虽然事小也能有所成就,这就如同小小的铜键能够控制车轮,门户的转轴可以承运开关。如果把精微的言辞、美妙的故实用在无关宏旨的地方,就如同把金玉珠宝挂在脚上,把脂粉黛墨抹在胸前一般。
大凡引用故实得当,就像自己说的话一样。如果所引之事和自己讲的内容不吻合,就成了笑话。比如曹植、司马相如、陆机等人都出现过张冠李戴的错误。那些不精确的毛病,以曹植的精明熟练,陆机的深沉细致,还难免有误,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山中树木为良好的工匠所度量,儒家经书被后世文人所选取。木材美好的便用斧子加工,事义美好的就用笔墨写下。能如此,从事文学创作的人,也就无愧于古代善于准确斫削的匠石了。
总之,儒家经籍深精宏富,文辞和义理都具有永恒的意义。它像江海那样广大,像昆仑山的珠玉和森林那样繁盛。优质的梓木都可采伐,美好的珠宝全可赠送。只要引用前人的故事如出自其口,古往今来的读者都是欢迎的。
“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作为文章的基本手法,实则在《文心雕龙》诸篇中都有完美的体现,可见刘勰是善用事实说话的高手。今人作文章,要善用事实说话,一则须到历史中挖掘典故,借助古人的言与事,来论证今天的事理。二则须到现实中发现故事,用生动的事例和广为人知的道理,来阐发自己的思想。但正如刘勰所强调的,用典引文必须准确,不是为了引用而引用,而是“有如出自其口”,不能出现“文章殆同书抄”的现象。用今天的话说,不能成为书呆子,也不能成为“书袋子”,而是要通过旁征博引,来涵养和体现作者的书卷气。
2025年1月7日
读写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