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合同异呈文章之能——读《文心雕龙》章句篇第三十四

文摘   2024-12-22 08:37   辽宁  

     


离合同异呈文章之能——读《文心雕龙》章句篇第三十四

闫缜尔

傅道彬、于茀在《文学是什么》一书中,考察西方文学理论时指出:“文学理论对文学作品的研究,无论是哪一种理论,如果以建立规则为己任,最终都不免陷入困境。”作者认为,“中国传统文论并不以寻求和建立文学作品的构成规则为主要目标。”作者以《文心雕龙》“章句”等篇为例证,说明“在刘勰的《文心雕龙》中,把作品形态与创作的思维问题、情感问题等联系起来,不是把它当作一个孤立的对象来研究。”笔者以为,在这样的视角下,来研读刘勰关于文学作品的内容、形式、技巧等问题,包括对章句篇的理解,不仅能更尽其意,而且更能打开思维的视域。

章句篇主要讲了“章句”的意义、分章造句的基本原理,句子的字数、用韵,以及虚字的运用等具体问题。

什么是章句呢?“夫设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故章者,明也;句者,局也。局言者,联字以分疆;明情者,总义以包体:区畛相异,而衢路交通矣。”就是说:文章内容的安排,要有适当的位置;言辞的处理,要有一定的次第。组成位置有定的内容叫作“章”,组成次第有定的言辞叫作“句”。所谓“章”,就是显明;所谓“句”,就是局限。对言辞的局限,就是联结文字,分别组成句子;使内容显明,就是汇总各个句子,构成完整的意义。

那么,“章”和“句”的具体关系是怎样的呢?刘勰进一步指出:“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章和句的作用虽然各不相同,但二者的联系是很密切的。人们进行写作,是由个别的文字组成句子,再把句子组成章节,然后由章节组成一篇。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关键在于分章造句需遵循什么样的原理。当然,这个原理是相对而言的。大体从三个方面展开:首先,他强调组成文章的章句,须章章句句都是珠玑。“篇之彪炳,章无疵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从,知一而万毕矣。”就是说,要全篇有光彩,必须各个章节没有毛病;要各个章节都明丽,必须所有的句子没有缺点;要所有的句子都优美,必须一切文辞都不乱用。由此可见,锤炼字句就能写好篇章,懂得章句的这个基本道理,就有可能写好一切文章。

其次,他强调文章的章句安排虽然随机而变,但以取舍得当为宜。“夫裁文匠笔,篇有小大;离章合句,调有缓急:随变适会,莫见定准。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章总一义,须意穷而成体。其控引情理,送迎际会,譬舞容回环,而有缀兆之位;歌声靡曼,而有抗坠之节也。”就是说,韵文和散文的写作,篇幅有长有短;分章造句,音节有缓有急。这些要根据不同的情况而临机应变,是没有固定准则的。一个句子统领若干文字,有待适当地联系,才能起到它的作用;一个章节汇总一定的意义,必须表达一个完整的内容才能成章。在内容的掌握上,要取舍得当,就如同回旋的舞蹈,行列有一定的位置;柔丽的歌声,高低有一定的节奏。

再次,他强调文章文采要交织于外,脉络要贯注于内,结构严密,首尾一体。“寻《诗》人拟喻,虽断章取义,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萼相衔,首尾一体。若辞失其朋,则羁旅而无友;事乖其次,则飘寓而不安。是以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斯固情趣之指归,文笔之同致也。”就是说,考查《诗经》的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虽是分章说明意义,但章节和句子在全诗中,和在蚕茧上抽丝一样,从开始到结束,都是联系紧密而丝毫不乱的。开头说的话,就考虑中篇的内容;结束时的话,则是继承前面的旨意;因而能文采交织于外,脉络贯注于内,前后衔接,首尾一体。如果文辞和整体失去联系,就像孤独的旅客没有同伴;叙事违反了正常的次第,就像飘荡的游子无处安身。所以,组合句子要避免颠倒,分判章节要按照顺序:这的确是文章情趣的共同要求,散文与韵文都是如此。

至于文章运用的句子,虽然没有固定的句式,但用字也有一定的技巧。四个字的句子比较紧凑但不促迫,六个字的句子虽然较长但不松散;有时变化为三字句、五字句,是一种随机应变的方法。至于不同的文体,句子长短不一,都是根据不同的情况而定的。

至于文章的韵脚,是为了调节文章的语气。比如,贾谊和枚乘的辞赋,是两韵一换;刘歆和桓谭的作品,则是一韵到底。这是各人喜好不同使然。曹操论赋,不满于同韵的重复,而主张善于变换。陆云也说:“四言句的转变,以四句一换为好。”他对用韵的意见,和枚乘、贾谊相同。但两韵一换,声调音韵略嫌急促;如较长的辞赋一韵到底,读起来又会使人感到疲劳。总而言之,才情昂扬的作者,虽然运思顺畅,怎如折中用韵,不疏不密,可保不出大的毛病。

至于文章的虚字,《诗经》的作者把“兮”字写入句内,《楚辞》中用“兮”字,常常在句子之外。用“兮”字组成句子,只是为了辅助语气。从舜帝的《南风歌》以来,“兮”字的运用已很久了。曹操讨厌用“兮”字,大概是他认为对作品的内容没有什么益处。至于“夫”“惟”“盖”“故”等,是句子开头的发语词;“之”“而”“于”“以”等,是插入句中的常用语;“乎”“哉”“矣”“也”等,则是用于句末的老话头。对于说明事理,这些虚词本身没有具体意义,但在句子中的作用却是很必要的。高明的作者善于灵活运用虚字,将若干句子很好地联系起来,写出运笔流畅的好文章。

总之:“断章有检,积句不恒。理资配主,辞忌失朋。环情草调,宛转相腾。离合同异,以尽厥能。”处理章节有一定的法度,积字成句却没有常规。每个章节的内容要配合主旨,每个句子的文辞应避免孤立。围绕内容来安排音韵,就能紧密结合而相互发扬。在千变万化中离章合句,以尽章句之能事。由此可见,章句的运用与锤炼,虽然有一定之规,但具体而言又没有多少不变的常规,这就要由文章家的思维和所要表达的情感而定了。因而,写作从根本上来说,是在离合同异中呈现文章之能。


20241221日   读写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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