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坛日益娱乐化的今天,贾平凹先生无疑是一位极具明星效应的著名作家。其作品无论写得怎样,只要一出版,都会受到某些习惯于跟在名家屁股后面一哄而上的文学评论家和新闻媒体的狂热追捧。就像当年《废都》被别有用心的新闻媒体和书商疯狂地热炒成一部当代《红楼梦》和《金瓶梅》一样,贾平凹先生的《古炉》,再一次被集体打了鸡血的文学评论家们吹捧成了“当代文学的一次重要突破”,是“有一种真正的东方精神”的“深刻描写‘文革’的作品”。
在这部被书商们廉价地加封为“十年浩劫,民族史诗”的书中,该书的出版商如此推崇道:
“作者用真实的生活细节和浑然一体的陕西风情,将中国基层‘文革’的历史轨迹展示在读者面前,是作家对这场历史大浩劫的人文解读。”
然而,在仔细拜读了这部被吹捧得天花乱坠的“民族史诗”之后,我们发现,贾平凹先生这部据称写坏了三百多支签名笔的小说中的诸多细节却是多么不靠谱。
通过小说中的描写我们知道,“古炉”村是一个坐落于中国大西北的贫穷闭塞的小山村。在我看来,在中国的20世纪60年代,工农业生产都还非常落后的情况下,像古炉那样贫穷的小村庄,如果一个公社有十辆牛车或者马车,就算是烧高香,谢天谢地了。然而,在贾平凹先生的笔下,却出现了“芝麻开门”似的天方夜谭——领导在强调了“一定要加强民兵训练和学大寨修梯田”之后,欣喜地告诉社员们说:
“公社新到了十辆手扶拖拉机的指标,原本没考虑给古炉村,鉴于古炉村工作出色,条件简陋,就拨一个指标给古炉村。”
看到这里,笔者不禁哑然失笑。在当时的古炉村里村民们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一个公社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犹如官倒一样,一下子就弄到十辆手扶拖拉机指标。这就犹如在今天,某个国家级贫困县的一个公社一下子就得到了十辆宝马或者奔驰车一样不可思议。
一个长期居住在西安这样的大都市里,仅仅依靠闭门造车和凭空想象来追溯其曾经经历过的“文革”时期农村生活的贾平凹先生,也许根本就没有想到,记忆这种东西,往往是最靠不住的。据笔者所知,“文革”时期的六十年代,中国的手扶拖拉机根本就没有投产。贾平凹先生笔下的那些贫困乡村的基层领导,何以具有如此巨大的特权,在国内厂家都还没有生产手扶拖拉机的情况下,居然弄到了十辆之多的手扶拖拉机?这可以说完全拜托于贾平凹先生生花妙笔的神奇功力。
众所周知,“文革”这场中国历史上罕见的浩劫,一直到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被粉碎的1976年以前,都被认为是中国历史上最深刻的一场革命。甚至有歌唱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就是好!”那时,谁要敢说“文革”的半个不字,那就是反对党中央,反对毛主席。但在《古炉》中我们看到,古炉村的那些农村领导们却像吃了豹子胆似的说话毫不顾忌,口无遮拦。如:
“支书就给天布介绍公社张书记传达县委的指示,说现在出现重大的特殊情况,城里,包括县上,都很混乱,学生不上课了,工厂也闹腾得不上班了,都是要文化大革命呀。”
“支书说:唉,磨子,你也不看看这形势!榔头队咋样待我都行,文化革命么,刘少奇是国家主席说倒就倒了,县刘书记公社张书记都批成了那样,我还有啥说的?”
要知道,在“四害”横行的“文革”期间,如果有谁胆敢如此公开地诋毁“文革”是“闹腾”,到处都乱了,煽动反党言论,恐怕早就脑袋搬家,上西天去了。
其实,在《古炉》中类似这种细节的不真实倒还在其次,尤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贾平凹先生对别人作品改头换面,投机取巧式的写作。在阅读贾平凹先生的作品时我们发现,其作品中许多有趣的情节都并非是其原创,而是对他人的作品采取了掩人耳目的移花接木。
如:
“手电筒打亮了,就放在院中间地上,他们要看灯光到底打多高。我的神呀,就是高,一个白光柱子。高的直到天上星星。”
“狗尿苔说:牛铃,你说人能不能顺着这光柱子爬上去?牛铃说:人爬不上去。狗尿苔说:能爬上去就好了,可以摘星星。”
这段看似非常精彩的细节描写,只不过是对侯宝林和郭启儒先生合说的相声《醉酒》的“顺手牵羊”。在《醉酒》中,那个喝醉了酒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喝醉了,打开手电筒,企图顺着光柱往上爬的醉鬼形象,可说是侯宝林和郭启儒先生这样的一代大师为我们塑造出的经典人物形象。
又如:
“他(狗尿苔)后悔的是把蓖麻叶挡了眼睛依然被别人看到了,怎样才能他可以看见别人而别人看不见他呢?隐身衣,隐身衣,他就又想到了隐身衣,什么是隐身衣呢?他开始在柜子里翻,他和婆的衣裳都装在柜子里,一件一件拿出来穿,他说:婆,婆,哎,你看见我了吗?婆说:把鼻涕擦擦。他擦了鼻涕又换上一个(件)衣裳,说:婆,婆哎,你看见我了吗?”
读过我国古代的《笑林》这本书的读者,都知道“楚人隐形”这个著名的故事。说的是古代有一个贫穷的书呆子在读《淮南方》这本书时看到,螳螂在捕蝉时可以用树叶作隐身衣,掩蔽自己的身体,巧妙地捕食到蝉。于是,他忽发奇想地将一片片树叶捡回家,然后粘贴在自己身上,对身旁的妻子说:“你看得见我吗?”开始妻子认真地告诉他说:“看得见。”但这位傻帽书呆子却根本不相信妻子的话,于是老是反反复复地问其妻子说:“你看得见我吗?”这样整整一天,其妻子不堪其烦,于是骗他说:“这次看不见了!”这位读书人高兴得信以为真,随即穿着所谓的隐身衣到集市上,明目张胆地抢劫别人的财物。
只要稍将贾平凹先生《古炉》中狗尿苔隐身衣的描写进行简单的对照,我们就会发现,狗尿苔的“隐身衣”,完全是从古人的身上偷去的。
著名作家史铁生先生说过:“学问和艺术也可以熟谙成一门手艺。比如文学作品,乃至各类文章,常常也只能读出些熟而生巧的功夫。”在我看来,贾平凹先生如今的写作,简直就像是一个手艺娴熟的工匠在编织毛衣,尽管颜色和花样都很迷人,但无论多漂亮的毛衣,都是缺乏生命力的。
这里我们不妨再来看一看《古炉》中的另一段细节描写:
“霸槽赢得了许多人佩服。呀呀,这狗日的,不是个平地卧的么!霸槽在以后的几天里,得意洋洋,他又要去中山坡上屙屎,跟后掮着锨跟着,有人就说:跟后,你队长在厕所里屙不下啊?跟后说:他便秘。那人说:便秘?这又不是春上吃炒面,他便秘?跟后说:黄同志说了,贵人都便秘。那人说:哦,你去给挖坑?跟后说:屙过了用土埋住。”
众所周知,竹林七贤中的刘伶从来就是以放荡不羁和喜好饮酒而闻名。其最为潇洒和理想的生活就是,坐着一辆鹿车,让随从扛着一把铁锹,四处云游。并告诉随从的人说:“死便掘地以埋。”瞧,魏晋名士刘伶千古流传的故事,被稍加变形,就成了贾平凹先生所谓的“文革”记忆。一个古代广为传颂的名士,也就变成了趾高气扬的生产队长霸槽了。
这就是当代文坛著名的作家笔下的“文革”,这就是贾平凹先生用长达四年的时间为我们写出的一部“民族史诗”。在这样的史诗里,我们不但没有看到历史的真实,反而更多的,却是一种草率虚妄的写作。我只担心,多少年之后,我们的后代看了《古炉》这样的小说,便对“真实的生活细节和浑然一体的陕西风情”这样的妄评信以为真,从而将“文革”中我们这个民族所经历的大悲痛彻底扭曲了。■
(本文转载自《贾平凹创作问题批判》湖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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