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惟群:短篇小说的写作艺术——王保忠的《教育诗》赏析

文化   2024-12-08 22:08   江苏  


一次,有人问,有什么小说可推荐,我脱口而出:“《教育诗》,一个短篇。”当时,作者的姓名,还记不太清。


特别喜欢这篇短篇,是因它提供的阅读享受是久来获得最多的。因为故事的精彩?谈不上,这篇小说,取胜靠的不是精彩的故事。一件平平常常的事,说的不瘟不火,不惊不乍,异常的沉稳,但却让人感到异常的美,情感之美,生活之美,还有就是,写作技巧之美。


短篇小说,可谓小说中的精灵,需要高度的写作技巧,也是最见作家真功夫的。角度的切入,语言文字的精准与内涵,甚至语调,等等,都极其讲究。切入点选择得好坏,直接关系到文章结构的合理与否,精湛与否,是否为内容找到了最恰当的突破口;而语言,多一字为多,多一句、一段更为多,高明的语言,除了本身的魅力,还需文外旨意,篇中拔秀。


太多的短篇写作,与中篇、长篇别无两样,上来就是交代。好的交代,本该浓缩作者的观察、体悟、审美趣味,本该读来极富韵味,大多数小说却为交代而交代,把交代视若累赘,先甩了再说。这样的交代,中篇、长篇都不允许,更不用说短篇。短篇小说中的很多交代,作者以为必需,其实根本无需,强行塞入的“臃肿”交代,是脂肪,是肿瘤,是短篇小说的绝对忌讳。


作者王保忠


《教育诗》几乎不做交代,一上来,直接进入了故事。

男人很晚才回来的。

一句话。一行字。简洁,明了,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说了很多,隐含了很多。


接下去,

女人的眼睛一下给点亮了⋯⋯悬着的心总算又跌进了肚子。

还是什么都没说,却让人产生了阅读兴趣,对文字的兴趣,对文字的内在隐含的兴趣。

再接下去,有没有交代?有,但这交代不同于那交代:

女人顺着那条路一直上了坡梁,在上面站了很久,呆呆地望着更远处出神。

⋯⋯

河面上淌着月光,男人走得急,步子也大,哗,哗哗,哗哗哗地,把整条河都搅动了,满河都是细碎的银片。


这交代,交代的是女人等男人的心情,男人急见女人的心情。这交代用的是画面,是声音,这交代有语言之美,更重要的是,画面、声音、语言,在展现其美的同时,不忘自己的职责,细腻、恰当、形象地写出了作者想写、想表达的。并且,这样的表达,融在整篇小说中,成了这篇小说的风格,它们像无形的气体一样弥漫,将整篇小说笼罩住。



如果说,短篇小说是语言的艺术,那么,这篇就是。


小说始终写的是两人间的小情小趣,女人的焦急、女人的怨与爱,男人的心思、男人的细心与憨厚。这些小情小趣曲曲拐拐有滋有味地点点滴滴渗出,没有刻意,自然而然中,完成了两个人物心理、性格、形象的塑造。


男人推着车子,不知不觉就把女人甩在了后面,好像是察觉到了,赶紧停下,回过头来等女人。

⋯⋯

女人说,嫌弃我,就不要回这个家了。

⋯⋯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筛下点点光斑⋯⋯游移在女人肩头、腰背,女人动一下,那光斑也动一下,男人看着看着竟然被感动了,手伸了伸,似乎想要捧起它们,捧起来细细看看或者抚摸一下。


短篇小说需不需要交代?需要。但短篇小说的交代,需要简洁,需要技巧,优秀短篇小说中的交代,一笔带过,却清晰明了,是叙说描写或通过人物对话,不经意间合情合理地“掉落”下来的片言只语,是在读者进入故事,进入了角色,阅读到了想知道究竟时作者“一不小心”的掉落。


生活是个“块”,有时间的长度,有内容的繁杂。短篇小说,就是在这个“块”上切了一刀,显现的只是一个“面”,这个面,不同于块,有时间、内容的限制。高明的短篇,或说高明小说中的一种,取的往往是这个面上的一个“点”,时间、内容高度集中,但这个点是个浓缩的点,其中的含量,足以用来显示一个面、一个块。


《教育诗》,选择的就是这么一个“点”。


山涧、月色、河流,一个女人等一个男人,然后一路回家⋯⋯


故事很简单。男的是校长,学校另有两个支教老师,一男一女,男的让那女的怀孕了,自己不能出面,请校长陪那女的去一下医院。文中始终没提过“打胎”两字。然而,谁都能懂。不提而让人懂,是技巧,是艺术,是这样类型的短篇小说该有的风姿。


“你答应了?”

“都三个月了,再不去就晚了。”

小说重要的不是故事,而是怎么讲述故事,怎么用文学的语言、文学的感觉讲述故事,怎么让人在作者的讲述中感到阅读的享受。短篇小说则更加有高度的文学要求。



无疑,《教育诗》的语言是一亮点,有画面,有声音,画面、声音中有语态,看似轻轻一笔,却丰满、浓厚,耐得起回味,耐得起咀嚼。


这篇小说还有个特点,就是语调。整篇小说的语调,始终被作者控制得沉稳、安静,始终是下沉而非上翘,始终甜美,就像山间的月光、河中的流水,温柔、轻盈、干净,带着淡淡的馨香,在心头亲切地流淌,亲切地抚摸。读完了,感觉还是不走,还在久久流淌,久久抚摸。这样的语调掌控,需要音乐修养,需要严格的分寸感,需要沉静的心绪,需要成竹在胸。


《教育诗》是精品、艺术品,是小说中的诗。


当然,小说并非无须完善处。比如,文中女人、男人各自的背景,未必一定要说,说的话,无须插入式地说,虽然说得已够精简,够自然,但不说也许更好。还有时间,无须拖到第二天,虽说这第二天已是尾声,用了也无妨,但不用“第二天”,“点”的特征更突出,小说也会显得更集中、更精致,层次无疑会更高。

END

小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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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题《短篇小说的写作艺术——以王保忠的〈教育诗〉为例》,略删刊于《文学报》2013年7月18日,转载自《偏见集》海口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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