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花》这个书名起得好。人世有各种各样的见,而花是年年来去之物,放在一处,每每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比如阳明说“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又比如词牌里的“相见欢”。
作者何频之前还出版过一本《看草》,按日志的形式记录随时令而起的草木变化,看完仿佛随作者经历了四季,那些看似细碎平常的景语因和草木有关,也都成了情语。
何频,1956年生,河南修武人
这本《见花》其实也是如此,虽然文体从日志换成了随笔短文,像是从人生的素材中抽取出一些闪光的时刻。看草和见花,是很微妙的搭配,换成看花和见草就不太好,这里面有汉语对于不同事物的体贴,但又是不着痕迹的,由此也可以见出作者对语言的敏感。
《见花》里没有配图和照片,是完全的文字草木,我因为自己对花草生疏,读这样的文字时就恨不得每个花草的名字下面都能有一个超链接,点开就能见到它们的样子。但其实,这样的想法也是虚妄。因为我即便能够见到的样子不过还是图片,而那些缓慢的生长,瞬间的开落,以及若有若无间的气息流动,还是要和它们朝夕相对的人才有幸明了,在图片的表象世界之下,那个深层的感官认知世界大概也唯有文字可以传达给我们以万一。
大概也正因此,我不太耐烦看那些驰骋于文艺、掌故和博学中的草木文字,因为在那里面的草木慢慢正蜕变成某种符号、概念和炫耀,蜕变成图片里的美景。而在这本《见花》里,虽然也随处可见各种掌故旧闻,但它们都是附丽在作者切身的感受之上的,他是真的见到了一些花的生长、开落与流转,他朴质地写下他的所见,那些花仿佛就又重新安静地开了一次,虽然未必能惹出多少的惊动与倾城。
比如他可以见到雪地里单薄绽放的蒲公英,又可以在巴黎的街头见到故乡的枸杞和车前子,在临水的岩缝里见到山麦冬开花,在早春见到如肥皂泡般稍纵即逝的有着丁香般味道的樱桃花⋯⋯他喜欢四处探寻那些寻常草花,它们散碎却不曾断落,就像他喜欢过寻常人家的生活,“烂漫却不铺张,它连接古今,承传了过世的老辈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艺术”。
书里有一篇《人在草花中》,写夏天窗台下面的草花健旺,女儿天天熬夜看世界杯,而他的妻子临睡前总要在外面掐了栀子花和茉莉放在女儿床头。而在《栽花十年》里,作者自述因为新居被分在一楼有些落寞,
“倒是太太想得开,请人在东墙下围起一个半圆的小花坛,凿破了僵硬的水泥壳贯通地气,栽上凌霄与紫藤;北窗之下,顺着公共绿篱,间隔种下夹竹桃和商陆”。
我们读到这里便可知道,在那个喜欢行走各地并遨游于草木文字的作者背后,还有一个默默在生活里拾掇草木并对草木有感的伴侣,或许正是有类似这样的场景存在于世上,才让我们这些枯坐写字的人平添几分喜悦与感激,仿佛也是见花。
(转载自《竭尽全力的轻盈》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原题《人在草花中》,仅作学习交流之用。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简介
张定浩,1976年生于安徽,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专业,师从许道明先生。《上海文化》杂志社编辑,中国现代文学馆第三届客座研究员。业余写诗和文章,论文《短篇小说与长篇小说》,获第十届《上海文学》理论奖;获“2013青年批评家年度表现奖”。著有《孟子选读》、随笔集《既见君子:过去时代的诗与人》、文论集《批评的准备》,另译有《我:六次非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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