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茉莉
余庆里,如今在百度地图上已经找不到的一个长沙地名,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深处。每当站在浏城桥立交桥底,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条儿时的小巷,忆起曾经相逢在那里的许多人,忆起它曾留给我和我的父辈们的欢歌、往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有2路公交车穿梭于建湘路上,马路对面的站牌离小姑家所在的浏正街菜根香巷不太远。浏正街的斜对面就是浏城桥菜市场,整个菜市场是有一定坡度的,沿着菜市场下坡经过上余庆街,右拐穿过一条小巷再横过来就是娭毑家所在的余庆里了。
1986年地图
印象中的余庆里并不长,拐进巷内往北走,两侧都是街邻的房子、围墙。余庆里9号是娭毑家,旁边就是我童年的玩伴虎子哥哥的家,再往前是一个屠宰房。每次我要到巷子最前边的水井旁玩水时,总要捏着鼻子从臭臭的屠宰房前走过,时常听到猪猡们哼哼吃食的哼哧声和被屠宰的嗷叫。二姑家住在余庆里的3号,表哥常在楼板上的小屋里听着他的谭咏麟,门口停放着一辆脚踏三轮车,大人不在时男孩子们总忍不住上去蹬几下,我也曾跃跃欲试。
余庆里的尽头是我们童年最快乐之所在——一口双眼水井。那时每家都有一个用来扯水的黑色小吊桶,打水时在井里上下扑腾,水花飞溅。那些景象、声音,像一帧帧胶片,拼出了简单又纯真的童年。
那个时候没有自来水,每家都有一个水泥砌成的大缸用于储水,灶台上的煤炉旁边也都会放一个储水、烧水的小缸。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拿水瓢往灶台里的小水缸添水,要不就是开启疯狂的洗脸模式,这样一来大水缸里的水消耗得特别快,爸爸回来以后就可以让他带我去井边打水、玩水了。
通常大人们是不准许细伢子到井边玩的,一来是担心掉下去,不安全,二则孩子们在井旁玩水也会影响他们打水干活,但是夏天的井水多么的清凉啊,光是在家里拿着水瓢一遍遍往木架上的搪瓷脸盆里舀水和洗脸就乐此不疲了,如果能和爸爸一起去井边,就别提有多快乐了。
看着水缸里的水只有半缸了,娭毑也开始叫“胖哥”(整个余庆里都知道爸爸叫胖哥,其实爸爸不胖的,只因他是一位优秀的锻工师傅显得肌肉特别有力量)去挑水。爸爸拿起扁担和两只大木桶去井边打水,我这个“小地主”(因为小时候胖墩墩的,所以家里的亲戚都戏称我小地主)就跟在后面。这个时候屠宰房里的猪猡们发出的哼哼声也跟着欢快起来。
水井的四周都铺着麻石,井面上通常总会放有一两只用于打水的黑色小吊桶。爸爸会边说边演示怎么把井里的水打上来:先把小吊桶顺着一个井眼放下去,然后沿着两个井眼中间的缝隙技巧性地拉一下绳索,这时可以看到吊桶里渗入了小半桶水,接着把吊桶提升,迅速地上下来回牵扯吊桶,随着“蹦噔蹦噔”的声音,吊桶里就装满了水,再沿着井眼拉上来倒入旁边的木桶里边。
大人们打水的时候总有一些水会溅出来,调皮的水花会爬上我们小脸、小手、小腿,从我们穿着塑料凉鞋的脚趾缝漫过去,流落在水井旁边的麻石上。遇到人不多的时候,爸爸还会专门腾出一只小吊桶让我尝试怎么打水,或者打好满满的一桶水让我在旁边自由发挥,直至他把两只大水桶的水打满了用扁担挑起,我乖乖地跟在身后回家。那水花,那夕阳,那扑腾扑腾的水声,幼年时的快乐就定格在余庆里的那一头。
长沙的另一处双眼水井——遐龄古井
停放在二姑家门口旁边的脚踏三轮车是余庆里的男孩子们最喜欢的“娱乐场”。
娭毑家隔壁的虎子哥哥常被彭娭毑管着搞学习。彭娭毑和奶奶家仅一墙之隔,我经常会去找虎子哥哥玩。其实多半的时候都是我趴他书桌上看他读书写字,等到学习结束我们就围到那辆神秘又有诱惑力的三轮车旁,排着队争先恐后地去骑上一把。
我总是站在旁边看他们一个个爬上去,扶着车把摇头晃脑地狂踩踏板,车下的我们也跟着叫喊助威,那愉悦的叫嚣声掩盖过对面猪猡屋的猪叫,我也忽视那难闻的猪屎臭味和他们一起兴奋。
直到有一次,我终于勇气胜过了胆量,在没人争抢时,奋力地爬上了三轮车,也想尝试着手握车把“两脚生风”。在短暂的快乐“出发”后,一脚踏空,膝盖被链条里的齿轮划出一个月亮般的小口子,我人生第一次大冒险就这样失败了。爸爸妈妈担心我缝针需要打麻药,硬生生地用云南白药外敷,整个夏天我的左腿膝盖一直没有弯曲过,直到那个“小月亮”完全愈合。
现在每每看到左膝上模糊的“小月亮”,还能想到孩童时在余庆里的那次冒险经历,谁的童年里不偶尔会有点跑调呢?
长沙老照片,脚踏车(自行车)曾是人们出行的最主要交通工具之一。
娭毑家进门左边有一个木质的洗脸架子和红色搪瓷脸盆,也是我小时候最耗水的玩具。进门右手边转过去就是水泥做的水缸,拐角过去就是灶台,紧靠着墙角有一张很高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瓷罐的大包壶,一般是用来盛放凉白开的。
当然还有我爸爸那个被浓茶泡得酽黄的搪瓷把缸,有时在外面玩得满头大汗回来,大包壶里的白开水还没凉下来的话,我也会端起爸爸那个“脏脏”的把缸咕嘟咕嘟喝下去……大桌子旁边还有一张小四方桌,就摆在堂屋的室内窗下,爸爸喜欢坐在旁边喝点“邵阳大曲”或者“回雁峰”。
灶台上炒的油淋辣椒会非常呛人,整个堂屋的热浪和满屋的油烟味,也恰恰是现在我所怀念的人间烟火。而我要不就偷偷爬到堂屋后面的木板楼梯躲避一阵,或者是到门外大人们早搭好的竹铺子上去纳凉了,当然也会不小心地做一些“小坏事”……
堂屋后面紧挨着是娭毑的睡房,进房内,迎面是一个五屉柜,右手边摆放着带栏杆的老式床,角落里还有一个小隔间,放置着一个当时居家必备的木质马桶。
堂屋最里面的墙,常常有黄泥巴灰落下来。墙旁边是一个窄窄的木质楼梯,走上去是满叔叔(小叔的一种叫法)睡觉的地方。爸爸妈妈刚结婚也是在住在这个阁楼上,透气的窗子上挂着蓝色花布窗帘。现在想来从这里探出头,看窗外行色匆匆的人群,还怪浪漫,而当时这阁楼不亚于一个小小的蒸笼。
(图源网络,仅供参考)
墙的后面是我叔爷爷的家,如果耳朵贴在墙上,还能听叔爷爷一家锅碗瓢盆的叮叮当当。有时爸爸会带着我从余庆里穿过横巷子,拐一下顺着狭长的小道去叔爷爷家串门。爸爸往往会偷偷喝二两酒,再回到娭毑屋里头。为了不让我告密,爸爸偶尔会用零食“贿赂”一下我,所以我和父亲的感情一直很好。
小时候物质条件都不是很好,如果哪天改善伙食“恰一顿好的”,大人小孩都会开心雀跃。而那一年的玉兰片炒肉总带有一点点酸味,娭毑和叔叔姑姑们百思不得其解,我在想是不是那一次因为来不及跑到公共厕所,娭毑那只标配的木马桶也不在,只看到旁边新放了一只带盖的白色瓷桶,于是我急忙揭开盖子解决了问题,年幼的我当时还纳闷黑暗中的金黄怎么可以那么清亮……
随着一天天长大,步入小学的我住在余庆里的时间少了很多,爸爸的单位接近南郊,但是几乎每周的公休日我们都会转几次公交车进城到娭毑家来。成长中也有烦恼,家家有难念的经,我不再缠着爸爸带我去打水,但是很多个夏夜,我们父女俩都会在晚饭后走过余庆里,拐到浏城桥桥上的夜宵摊喝啤酒、吃嗦螺。
喧嚣了一天的菜市场沉静了很多,夜宵摊食客也并不是很多。每次爸爸都会点一瓶两块钱的“白沙”或者“骄阳”、三块钱一份的嗦螺。爸爸一杯一杯慢慢喝着啤酒,我拿着牙签一颗一颗吸着嗦螺,等到他的酒瓶见底,我舔舔三个手指的汤汁,嗦螺也吃得告一段落。不知道爸爸是不是真的不爱吃嗦螺,还是看出来我特别爱吃,每次出来吃夜宵他除了喝啤酒几乎就不碰螺蛳。我们就这么度过了一个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记忆中,我的第一双旅游鞋也是在余庆里从邻居阿姨那里买的。当时这么漂亮鞋只需要三十五元,高兴得我着急穿上,却怎么也塞不进脚,阿姨说“莫急莫急,把袜子穿哒再试下”,果然哧溜一下就进去了。爸爸痛快地付了钱看着我在眼前蹦蹦跳跳……
再后来我珍爱的第一支“国光”回声口琴和第一个装电池的随身听,都是爸爸在余庆里附近的湖南商厦里所得,还有橱窗档口里鲜红透亮的、我最爱的凉拌海石花……现在,我还记得当时随身听的电池耗光了,我以为坏了,着急得伤心哭泣的样子,也还保留着有些锈迹的口琴。
(图源网络,仅供参考)
岁月漫长,欢歌短暂,如人生余庆的半里,我们常在余庆里流连忘返,那里有清澈的水井,有快乐的车,还有趣事里的酒。也还记得越过那井,穿过校正街,转过韭菜园,就是现今横跨东西纵横南北的芙蓉广场,12路、6路、3路公交的站牌交会在泛黄却不失气派的华灯之下,延伸向东是长岛饭店和长沙火车站。在灯影下,我和爸爸由南向北,从余庆里走过那条沙石路,走向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一些地方,一些往事总会被我们记起,因为它们曾经和我们息息相关,就像余庆里,虽然已很难在地图上找到它的确切之所在,但曾经在那里长大的我们,在那里生活的父母长辈,回忆起那里,总是那么地柔和与亲切。
表妹记得浏城桥下坡之后通往上余庆街的两旁,都是卖鸡蛋的商贩;姑妈能回忆出整个余庆里的住户1号凌家到8号刘娭毑的每一家住户,甚至绕过水井旁的余庆里一条巷到三条巷的所有出口和标志性建筑……
尽管如今这片土地上的钢筋水泥,早已模糊了余庆里的最初模样,但属于我们的余庆里的童年欢歌,一直都在这里萦绕,不曾远去……
(因时代过于久远,部分地名的描述和场景来源于我的长辈和曾居住在那里的街坊邻居回忆和补充,感谢黄桂秋、黄香玲女士和李莎女士补充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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