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柳建球
福庆街,南接中山路,北达潮宗街,因位于长沙老城门之一的福星门内北面而得名。福星门南边的是福星街,两街一路之隔。
别看福庆街现在有些安静,古朴的老宅,并没有太多的商业氛围,但实际上它在民国时,曾一度是人气沸腾的商业街,当时众多手工织染布庄均位于此地。有织染布庄便有布市,便有南来北往的行商和顾客,加之位于福星门,西长街、潮宗街等长沙繁华地段,所以这里也曾热闹一时。
1986年地图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福庆街口有烟酒铺、杂货铺、小百货铺、油货铺等小铺 。街口临近不远的红旗剧院,每到开演和散戏时,小铺都会生意兴隆。要是夏天,马路边的树荫下,会停几部板车,拖板车的工人们,一边喝几口水,一边抹抹汗,休息一下,再鼓劲冲沿江大道的小上坡。
福庆街和福星门都在潮宗街历史文化街区,这里还曾有另一座城门——潮宗门,潮宗门曾是茅草的集散地,又名草场门。而福庆街则是联系福星门码头和草场门码头的街。
福庆街老街建筑大多建于20世纪40至90年代,其中既有砖木结构的传统民居,也有解放初期的工厂厂房,但普遍破败陈旧。现在通过有机更新,福庆街完成了水电气路、公厕的改造,完善了消防、公共空间等配套;在尽量保留年代特征、原有风貌的前提下,修复修缮了每栋建筑,全面改善房屋内部漏水等问题,人居生活环境得到全面改善。
福庆街120号是一栋建于20世纪50年代左右的独栋,原为一家庭纺织作坊,后为民居,两侧封火山墙、木栏杆、木楼梯等保存较好,有机更新时,便按照“最小干预原则”,只更换破损较严重的木柱木梁,砖墙加固处理,修复内部天井,并用采光瓦增强建筑的通风采光。如今焕然一新。
过去,福庆街是一条重要商业街,加之这里是长沙老城区,所以小巷纵横。其实长沙沿河一线从南到北都是大街多,小巷纵横其间。
郭家巷位于福庆街南头西侧,东起福庆街,西止雷家园,呈双曲尺形,全长120米。附近还有郭家坪,是条半封闭巷子,出口接福庆街。另外还有福庆巷,也是条半封闭巷子,出口为福庆街,全长约40米。还有自由里,位于福庆街西侧,也是条半封闭巷子,出口为福庆街,全长约36米。这几条巷子2009年,因腾地建设万达广场被拆除。
郭家巷 汤武摄
我走过福庆街许多次,经过郭家巷口也同样多,可从来没有进去过。后来我去郭家巷是因为一个熟人曾住在那里——坚强的女士超男,她在去红花坡开店前,一直在长沙打工,最早便是租住在郭家巷一间小院门房小屋。
郭家巷本是长沙福星门里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面也有过许多公馆和好房子,可是自从1938年长沙大火后,许多公馆房被烧毁后,没有复建 ,就像福星门我家的老屋一样,就没有再修复。所以,郭家巷也是这种情况,巷内除了一些已修复的老房子,还有许多临时搭建的简陋房子。
解放后,沿河一线多的是这样的简陋房子,许多老长沙居民便边修补,边生活在这样的房子里。一直到本世纪万达公司盘下沿河大片地方,修建新楼盘,郭家巷这一类老街古巷的破旧房子才拆除重建。
超男姑娘来长沙时是1992年,所以那时郭家巷还是破屋多,被房东出租给一些打工人员居住。那小屋只有七八个平方,却开了两张小床,还睡了她和妹妹及另一个女孩。没有卫生间,解决方便问题,要到福庆街中段的公厕。没有厨房,吃饭问题是用一个小煤火炉解决。没有办法,来长沙打工的农村女孩男孩,开始大多是这样住的。因为这样的房子租金便宜呀。
郭家坪,位于开福区福庆街西侧, 2009年,因腾地建设万达广场被拆除。汤武摄
雷家园位于湘江中路与福庆街之间,南起中山路,北接福庆街,全长252米。雷家园和郭家巷在福庆街西边相交,和福庆街是平行的。
雷家园 2009年,因腾地建设万达广场被拆除。汤武 摄
雷家园巷可能是在原来的湘江大堤边,所以比起福庆街地势要高不少。福庆街是南高北低,而雷家园南头和福庆街一样高,北头也没低下去,所以斜出福庆街时,便有一个比较陡的下坡。我们原来的外湘春街总店的副书记戴云亮的父亲便住在雷家园。她父亲过世时,我们去帮忙曾到过她父亲家。还奇怪为什么雷家园地势这么高?有人说,可能是老湘江的河堤边。
如果你从中山西路进了雷家园巷,走不几步便会看到郭家巷从东边伸出来和雷家园相交。然后继续往北走,逼窄的巷子还有麻石铺路面。两边住家门对门,坐在家里可以和邻居聊天。再往北,快到潮宗街口郝三爹家的地方斜下坡通福庆街。
福庆街靠近南头,有家长沙市食杂果品公司的仓库,由于地势高,不怕大水淹,有两层楼,是专门存放豆豉和粉丝的仓库。我在当知青时帮郝三爹的儿子推板车,经常和他来拖豆豉和粉丝,最怕的是这段下坡路,拖板车的人都知道,上坡是拖不动,下坡是怕刹不住车出事。而且下坡到潮宗街,又得走潮宗街的麻石路拖一个上坡到沿江大道。所以,好多次我们都是宁愿多走点路,绕道走中山路。因为麻石路可不好走,而中山路是柏油大马路,好走得多。后来,我顶职回城当了搬运,一段时间里还是要到福庆街来拖货。
福庆街仓库虽然不是商店,可他们手里的货恰好是我们酱园里的计划商品。每次我去拖货,如果他们秤上卡紧一点,我回去就对不上坨。如果他们手松一点我回去就会有余。这一麻袋豆豉是没什么问题,可那一大捆粉丝,秤上是有些微轻重区别的。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哪个心里没有数?只要和仓库的保管员结好关系,大家都好办事。所以,我每次去拖货前,会打个电话给仓库的熟人,问他们要不要香干。他们一旦需要,我会请示经理同意带一些去。这香干也是要凭票的,炒点辣椒,那是又下饭又增加了入口的货,真是经济又实惠。
仓库的师傅们,在大磅秤上手一松,我的工作就好做了。我还可以把地上的碎粉丝扫一扫,又是几斤重量。回去经理一定会表扬我,而且有了开后门的底气了。
福庆街西侧小巷极多,可东侧并不多,只有一条,那就是福庆街南头东侧,斜对着郭家巷的一条非常古老而富态的老街——连升街。
连升街原貌
连升街,东接三贵街,西至福庆街,全长230米。街道虽短,却扎堆了市级文物保护点14处。清朝重臣刘权之和梁启超、黄兴、熊希龄和韩国“国父”金九等15位历史文化名人都曾在此寓居,可谓“步步脚下有历史、块块青砖有来头”。
连升街因住在这里的清代刘权之中进士后,官运亨通、连升数级而得名,他是乾隆二十五年进士,纪晓岚门生,官至礼部尚书、体仁阁大学士。
长沙大火后,福庆街西侧的老房子保存不多,而东侧不但保存多,而且还修复了一些。而且许多民国要人还在连升街又修建了公馆,至今保留下来的仍有不少。沿途走过去,挂牌保护的老民居接二连三,是长沙老式公馆扎堆的一条老街。
现连升街98号,原54号民居,始建于1916年;连升街33号民居,始建于1946年,都挂着“长沙不可移动文物点”牌子,是代表建筑。
连升街4号,1946年邹家兄弟三人以900块光洋购买此地,修建了这栋两层砖木结构民居。三兄弟为浏阳市人,共同在家乡开办纸厂。大哥负责造纸;二哥将造好的丁贡纸(又称浏阳纸),运至长沙;三弟负责销售,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生意兴隆发了财,在连升街定居。
连升街区保存老建筑多的还有九如里、楠木厅等老街巷。
柳建球摄于九如里巷口,这条巷子里老公馆多。
郝三爹是福庆街的老住户,解放前就住在这里。他家住在接近潮宗街口的雷家园北口,北邻是一家拐角的豆腐店,再转弯就是潮宗街了。
他是我父亲的熟人,比我父亲还大几岁。我还见过郝三爹的弟弟郝四爹,就住我们外湘春街德福酱园不远的长春巷,正对着自来水站的一个老式房子。郝四爹的儿子还是我的书友,两个人经常交换图书看。
我认得郝三爹时他已快七十了,蛮健旺的。他有个好女儿,嫁了个好女婿,叫做彭述林,是我们蔬菜公司湘北商店的总会计。
文化大革命中,蔬菜公司和其他几个公司合并为长沙市食品总公司,下分东南西北四个总店,彭述林是北区总店——湘北商店的总会计。这是个相当有权力的职位,因为湘北总店下属有几十家酱园、肉店、副食店、豆腐店、水果店,食杂店,可以说,在物资还不丰富的年代,彭总会计可以毫不费力地买到各种食品。
我父亲说他是个好人,比较清廉,为人正直,肯帮忙。在当时那个特殊年代,我父亲是被领导的阶级,经常被一些上级和同事欺侮,可彭总会计却从来没有轻视过我父亲,而且在力所能及的时候,总会不露声色地帮一把。
有一次要开批判会,他知道会点我父亲的名,便对还是新河酱园核算员的我父亲说:“老柳,你今天帮我送一份重要的对帐单送到银行去,这可是重要的事。”总店领导其实是个做香干的工人出身,并不懂会计上的事,见彭总会计这么煞有介事地命令我父亲去银行送单据,当然不再说什么,反正批判会重点也不是我父亲,于是我父亲便躲过一劫。我父亲当时快六十岁了,如果在会上被人点名道姓讲几句,真是大失颜面。这就是彭总会计暗送的人情。
因为彭总会计,我父亲对郝三爹大有好感。在我下农村那几年,父亲在我从农村回长沙时,经常让我去帮郝三爹的儿子推板车,每天能赚一元四角八。当然,郝三爹也是有彭总会计的面子,才接得业务到。
郝三爹和我扯闲谈时说:“小柳,旧社会草潮门这个码头是个特殊的地方,公馆多,大佬多,混混多,穷人也多,所以比较乱。原来在福庆街我家还有几栋屋,我家原来是个大家族,后来我只剩福庆街口住的这栋屋了,虽然是二层楼小屋,但五口人也够住了。旧社会福庆街老板多,是个热闹地方。草潮门码头上吵场合,人们都会跑到福庆街上的茶馆来了难。后来,公私合营,福庆街上的茶馆和小店都合走了,街上基本上没有什么店子了。”
福庆街北段原貌,没有什么商店了。
我走福庆街走得多,街上确实没有什么商店,只是好多人家的大门上还留有过去的招牌。
我从农村回长沙后,还去看过郝三爹一次,他还住在福庆街,还是那样健旺。后来,我听到郝三爹去世的消息,还难过了好久。我在农村那几年,要不是回长沙能在他儿子那里赚点钱,家里还是特别困难的。
郝三爹隔壁北邻的豆腐店,占了福庆街的拐角。上世纪六十到八十年代初,每天一黑早,这里便有居民排队,每人手里拿一只大菜碗。他们是来排队买豆腐脑的。
长沙人都晓得,豆腐脑便宜又好吃,买回去放点白糖就可以吃,也可以打豆腐脑汤,可口又下饭。一家五六口人,买几分钱豆腐脑就是一餐早饭菜。如果钱多一点,四分钱一片的嫩豆腐,买上二片,中饭菜就有了一半。要是逢年过节来排队,那就还要带副食品票和多带点钱,买点计划油豆腐回去炖肉吃。所以,这家福庆街上的豆腐店,每天早晨的生意是蛮好的。
郝三爹和豆腐店经理是熟人,前一天晚上便放了一个大菜碗在店里,第二天等豆腐店货售完了,他儿子才慢吞吞来到豆腐店,放下五分钱,端起一大碗豆腐脑回家,几口人慢慢享受。可是,随着计划经济的逝去,物资大大丰富,人们的生活慢慢地好起来 ,豆腐店生意便没有那么好了,只好让个别职工单独承包,才能维持下去。
长沙的茶馆比较多,尤其是老城内。只说从二马路到中山路口的北正街,就有二马路茶馆、湘雅园茶馆、福枝春茶馆、挹爽楼饭店的早茶馆、头卡子的长春茶馆、湘华斋面馆兼早茶馆,以及中山路口的两个茶馆,甚至还有中山路上的茶馆巷。长沙人喜欢茶馆可见一斑。
有人说四川的茶文化为全国之最,我却说长沙的茶文化也是不差的。而沿河一线是商业活动最多的地方,当然茶馆是不会少的。比如,福庆街郝三爹家斜对面便有一家茶馆——福庆街茶馆,那可是个热闹地方。
前面郝三爹说,草场门码头上有人吵场合,便会跑到福庆街茶馆来讲和,这是他亲身经历过也多次看到过的。码头上的事,谁对谁错是没有办法讲清的,为了不让大家一言不合便开打,便会有帮会大佬出面讲和,因为闹得太大,伤了人,就会要进警察局,那就不好玩了。自己讲和可以省好多事。
我父亲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从德福酱园出来后,便独自做腊八豆卖,后来因为卖腊八豆得罪过一个帮会的人,他便请了北门外一个帮会姓周的大佬出面讲和,便是在湘雅园请客喝茶的。湘雅园一类茶馆也是专门供帮派讲和喝茶的地方。其他茶馆,帮派人物是不会去的。那次我还坐在一边听大人讲事,但我听不懂,只是有包子吃就不管其他了。
长沙茶馆有几种,一种是包子铺兼茶馆,可以喝整天;一种是饭店或面粉店兼茶馆,这种只卖早茶;还有一种是专门喝茶的,不卖别的东西。最开始是泡一杯茶五分钱,兑开不限,茶叶只供应一次。等我长大一些,喝茶便要一角钱一杯。坐在包子铺喝茶的人,都喜欢买两个包子,一糖一肉,茶客会把两个包子夹在一起捏瘪吃。也有茶客只喝早茶便吃碗面去上班,还有些退休工人会带点东西喝一上午茶。茶叶冲淡了,便自己加点自带的茶叶。那时的老板是不会嫌客人久坐而赶客人的。
福庆街的茶馆也是兼卖包子等点心的,属于第一种情况。他们的一种任务,便是给帮派人物讲和喝茶提供地方。所以郝三爹在福庆街一带有点名气,在解放前也是福庆街茶馆的常客。他老了,便不大进茶馆了,后来他儿子郝正球不喜欢喝茶,只是每天吃二个包子当早饭,然后带我去拖货。
福庆街南高北低,这里可以明显看出是下坡路。
草潮门酱园其实在潮宗街,斜对着福庆街,是个只有门面没有作坊的小酱园,工作人员只有六七个人。草潮门酱园也是曲尺型木柜台,这是长沙酱园的标配,地面也是麻石铺的。后面有个小阁楼住人。
郝三爹的女婿彭述林的姑妈就曾在这里在工作,大家都叫她彭姑妈。我认得彭姑妈时,她是一个快五十岁的善良妇人,她慈眉善目,见人一脸都是笑。她在草潮门酱园工作多年,就住在酱园楼上,顺便守店。因为她老公过世了,一个儿子在江西工作,长沙只她一人,所以能在亲戚家附近工作,她还是满意的。
后来,草潮门酱园因公私合营的原因被撤店,她被调到新河酱园当营业员。可是她还是不肯离开,坚守草潮门酱园楼上。虽然下面酱园被别的店接管,因为彭述林的面子,也没有人会赶一个老妇人走,何况她还没有房子。
我很奇怪,草潮门这一片,并没有酱园,为什么要撤店?最近的要到福星街口的大通酱园,而且大通酱园不久后也被撤店,那便要到中山路协昌裕酱园了。不大合分片分区的原则。可这不归我管,我也没那权力。
等我参加工作时,她还在新河酱园,第二年她才退休。是我到草潮门酱园帮她接行李,用三轮车送她到长沙新火车站上车去江西。她临上车时泪汪汪地对我说:“柳伢子,我可能再不会回长沙了,你们这些老同事要记得我。我也会记得你们的。尤其是你爸爸,他是个老实人,在店里常被人欺侮,我就喜欢帮他打抱不平。”
彭姑妈到了江西后,还打过一回长途电话到新河酱园,是经理余师傅接的,两个人讲着讲着都哭了。旁边李十大妈和核算员胡大姐等都流眼泪了。
现在的潮宗街和福庆街相交处,已和沿江大道相连。福庆街只剩半边街了。
现在的福庆街因为拓宽沿江大道,雷家园、墙湾子等河街都拆了,福庆街也只剩半边。但是留下的半边还可见福庆街当年的面貌。长沙老街所剩不多了,要好生保存爱护。
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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