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悠行
环卫,是一个与如今市民生活息息相关的行当,但很多人不知道,这个行当其实古已有之。
据《周礼》记载,环卫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不过,那时候环卫工人的称呼非常霸气,叫“条狼氏”,他们只在贵族出行时才清扫街道,市民是不可能享受这种服务的。到了宋代才有了“街道司”,不用说,这是个专司城市街道市容、环境卫生管理的官办机构,这比欧洲先进多了。
在欧洲,那时的洋人尚没有环卫这个意识,那些风姿绰约的贵妇人参加王公贵族的烛光晚会,在美妙的乐曲声中翩翩起舞时一时内急,便在花园的矮树丛后撩开裙子方便,弄得巴黎那些城市一天到晚弥漫着臭气。于是,后来才有了驰名全球的巴黎香水,后来才有了差点让欧洲人死光光的“黑死病”,即鼠疫,当然,后来也由此诞生了薄伽丘的经典名著《十日谈》。
可见,至少在环卫这个行当,我们的祖先曾经“阔”过。到了清末民初,跟全国其他城市一样,长沙的环卫工也叫“清道夫”(不是指如今叫清道夫的鱼),也有统一的“劳保服”,即一件简陋的蓑衣或带有号码并印有“清道夫”字样的号坎。
民国时北京的清道夫
那时的生活垃圾中煤屑的比重最高,达65%,曾经因清运不及时差点酿成大祸。清光绪《善化县志》记载:“咸丰二年粤逆洪秀全由桂林窜近楚疆……浏阳门城外煤灰堆高与城齐,可不梯而上。”想想不用梯子太平军在城外就可由乱堆的煤灰垃圾堆攀援攻入城内,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慌得当时湖南巡抚骆秉章急令人平毁才算消除了隐患。
让今人难以理解的还有,环卫行当还有被警察机构主管过的经历。不过解放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长沙环卫由市建委(如今的市住建委)主管,直到改开后城市管理逐渐有了“建管分离”与“三分建七分管”等理念,市容环境卫生管理的职能才从建委剥离出来,并在以前的市环卫处的基础上组建了长沙市市容环境卫生管理局,简称市环卫局。
本世纪初,按照当时市里的改革举措,我被组织派往市环卫局工作(人事组织关系在原单位)。元旦后一个雨雪霏霏的日子,我穿着雨衣骑着单车,龙头上挂着一个公文包来到单位。
那时的环卫局办公大楼坐落在韭菜园路边,有一个小院,门口有一个传达室,斜对面是银华大厦。办公楼一层为市渣土处和一个机关小食堂,二楼以上为局机关的办公场所。整栋办公楼仅有会议室有一台柜式空调外,大家夏天消暑靠吊扇和蒲扇,冬天取暖靠煤炉,无论是领导还是科室人员都是一样的条件,蛮符合环卫行当艰苦朴素的特色。
环卫局原址现为九如巷井文化廉政公园,其所在的韮菜园路,现为米粉一条街 作者供图
局机关的内设机构也极其精简,只有五科(队)一室,即:办公室、政工科、劳资科、环卫科、计财科和环卫监察队,此外还有一个环线清扫队,属于临时性单位。管理的二级机构也不多,一个是成立于1987年的环卫科研所,在文艺路口的一栋大楼办公,一个是成立于1995年的渣土处,还有一个是70年代初由长沙市环卫处车辆试制组和汽修厂共同组建而成的市环卫机械厂,单位在五里牌。
至于五区环卫局,则属于区里的单位,但接受市局行业领导,其财务预算和决算必须由市局计财科审核汇总编报。区环卫局在各街道一般设有环卫所,所里还有若干班组,那是环卫行当最基层、最辛苦的作业单位。那时,市区环卫系统从业人员有四千余人。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初来乍到,平常只晓得环卫就是扫马路,环卫工人被诗意地称为“城市美容师”,其他就知之不详了。因为要负责其中一个科室的工作,我必须赶快进入角色,因此除了加班加点看相关业务材料外,就是尽快熟悉新领导和新同事及办事流程。不过当我看到材料中竟有“粪便收入”这个词后,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似乎连胃口都没有以前好了,看来要尽快融入这个集体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局里的行政一把手曾局长理一个平头,快到退休年龄了,仍然精神矍铄。他操着一口浓郁的祁阳腔对我说:“对这个行当除了要有理性认识外,还要有感性认识。”他为了让我更快进入角色,挤出时间陆陆续续亲自领着我走访了几个区环卫局,还在一天下午领着我实地考察了岳麓区的观沙岭垃圾填埋场。这里以前是个废弃的大鱼塘,变成垃圾场后尘土飞扬,弥漫着刺鼻的酸臭气味。垃圾车车来车往,过一段时间就要进行填埋和防渗漏作业,我感到工人们的劳作确实辛苦。
多年后,我觉得曾局长说的“感性认识”,除了有要多下基层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意思外,只怕也有对这个行当要带着感情工作的意思。
在环卫工作了几个月,感觉这个行当除了艰苦朴素,还有另外一些特色,如说话直来直去,没有一般机关的那么多表面上的温文尔雅。
我十几岁来到长沙,在这座城市学习、工作、生活二十来年,但还是乡音难改。当然我并不是不自量力学伟人进京后还说一口家乡话,而是自己生性疏懒有随遇而安的思想,有时甚至自嘲地想,只要自己一开口,那带着乡音的塑料普通话立马能让人生出一种优越感来,善莫大焉,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天,一位新同事——一个门牙微龅的大姐当众笑吟吟指出:“你的话有点难懂。”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正好曾局长在场,他一指那位大姐直言不讳地说:“他的话最好懂了,你呀,连他的话都听不懂,除非是一头猪!”说得那位大姐一脸通红。
无论是开玩笑还是布置工作,这个行当就是这种说话风格,只有慢慢适应。
网络图,仅供参考
那时,市环卫局还直接负责市里一些重要主干道的清扫保洁工作,那些地域并没有按照属地原则下放到各区。市里要求对这些道路实行清扫保洁承包招标试点,于是环卫局拿出北二环线准备向社会公开招标。
如今的招标是一件平常的事,但那时,城市维护作业招标还没有先例,环卫行业还是习惯以前的作业和管理模式,所以要在本市破天荒地实行招标,对职工的思想形成了很大的冲击。
局领导在专题工作会上以环卫行当惯有的直截了当口气要求,各科室要提高认识,精心准备,在规定时间按时完成招标工作,并在与乙方签订合同后进行“契约式”管理,按照检查考核标准进行考核,再按考核结果支付清扫费,破解维护作业“干好干坏一个样”的难题。
局领导部署布置工作后,各科室紧密配合行动起来。如劳资科负责标底部分的编制,有标准的按照当时建设部颁布的劳动定额标准,没有标准的参照外地经验和本地实际进行反复测算;而环卫科则负责维护作业考核检查标准部分的编制。招标文件经反复讨论完善后在媒体发布了招标公告。
为了严肃招标、开标、评标纪律,市环卫局邀请了市纪委的干部全程进行监督。我也参加了这一工作,在开评、标现场,一样按照规定上交了手机,放在保险柜里进行统一保管,接受全封闭管理。
招标工作顺利完成后拿回手机,才知我的派出单位当天通知我回去开会,因联系不上,还以为我“失踪”了。
到环卫工作几个月后,我渐渐晓得环卫不只是“扫马路”,这个行当还包括公共场所果皮桶清洁、生活垃圾清运和填埋、渣土管理、洒水降尘、市容管理、公共环卫设施如垃圾站及公厕的建设和维护等等。由于当时城市还有一些旱厕,因此还包括掏粪和粪便的清运。
有位开过粪车的司机说,莫小看他们开的是粪车,七八十年代拖一车粪到农村还是蛮受欢迎的,农民伯伯为了表示感谢,往往在他们走的时候会送几个大西瓜或者一只老母鸡。不过这位资深“司长”早就不拖粪了,而是改为拖人——成为专门开小车的司机。
除了以上职责外,如果冬天遇到城市道路结冰和堆满积雪时,机关干部职工一样要上街突击完成除冰扫雪工作。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女同事落落大方地说:“清早起来忙一上午,一身是汗,连短裤子都是浇湿的。”
不过在环卫局领导的眼里,环卫行当最重要的业务除了马路清扫外,就是垃圾清运填埋消纳。马路清扫自不必说,道路清洁与否市民看得见,市领导看得见,文明城市创建检查时,在国家检查团的眼里,更是和尚脑壳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但垃圾场如管理不善致使垃圾不能及时清运和消纳,一座漂漂亮亮的城市一夜间就会变成臭烘烘的,省内就有某市发生过这样的事。所以局领导也一样高度重视垃圾场的管理,经常去垃圾场检查指导。
曾听一位新同事说过,曾局长有一次去垃圾场现场办公,不慎被铲车倒车时撞翻在地,痛得当场喊妈妈,紧急送医院手术后才慢慢痊愈。从此曾局长很注意保养身体,他保养的方法就是吃姜。他对我说,他一个夏天要吃七八斤。
当时,本市重点工程——城市固体废弃物处理场,即市民常说的黑麋峰垃圾场正在建设中,离它正式投入运行还有一段时间,而市内几个临时垃圾场已经快填埋完,急需寻找新的临时垃圾场。
一天,分管业务工作的陈局长叫上我,开车一起去开福区洪山管理局,准备在那一带选址建设一个垃圾场以解燃眉之急。到了那里,开福区环卫和洪山局的领导已等在那里。
陈局长身材壮硕,有高血压的毛病,也快到了退休年龄。但他跟曾局长一样非常敬业地努力站好最后一班岗。那时的洪山庙一带还是长沙城的荒郊野外,没有人烟,夹在浏阳河与捞刀河之间。山路陡峭,常有荆棘灌木拦路,陈局长与我们这些年龄相对年轻些的人员徒步往山上走。一行人气喘吁吁在山林穿行,黄昏时分终于在一个山谷找到了一个相对理想的地方。
后来,在这里修建了一条从山下通往垃圾场的简易公路,又在谷口建设了一道防止污水渗漏的堤坝。在黑麋峰垃圾场竣工前,临时垃圾场顺利投入运行后,确保了全市生活垃圾的及时清运和填埋。
长沙市第一垃圾中转处理场(俯瞰图)
按照当时的政策,卫生费由环卫部门收取,纳入单位收支两条线的预算管理。不像现在,生活垃圾处理费即以前俗称的卫生费含在水费中一并收取,市民和单位交了后还浑然不觉。那时居民的卫生费由街道居委会帮助上门收,而单位和商铺的收费则需区环卫局派出人员,持有物价局及其他主管部门联合发文的红头文件到各单位宣传政策,开具收据完成收费工作。
大部分单位给予了理解,卫生费收取还算顺利,但环卫毕竟不是强势部门,也有少部分单位看不起环卫,因为这个行当既不能给人家供水、供电,又不能解决学位指标和看病难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因此总是喜欢刁难,推三阻四,收费人员几次上门都是空手而归,有的受到谩骂后气得“哭脸”。
俗话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不能完成收费计划,缺少一坨经费,政府也不可能给你补一块,这就意味着职工的工资、环卫设施的更新和维护、垃圾场的场租支付等等都会遇到问题,环卫行当的日常运行和环卫事业的发展也肯定会受到影响。所以,如何完成卫生费的收费工作,也是令环卫系统脑壳痛的问题。
但各区环卫局也各有各的“妙招”。如贺龙体育场附近的一家超市在工作人员三番五次上门后仍是拒交卫生费。问题反应到区环卫局局长那里,局长思索了一会,叫了几个人来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次日清早,超市开门大吉营业的时候,发现门口停着一台粪车。过了几天也是如此,超市顶不住了,主动去区环卫局作揖打躬说好话,按照文件规定的标准交纳了卫生费。
又如另一个区的环卫局,工作人员到一个政法系统的单位收费同样遇到了难题。他们解决问题的妙计是,在戴着大盖帽、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上班时,几个环卫工人便挥舞着扫把,在人家门口热火朝天扫马路。几天后,单位表示了对收费政策的理解,如数交了费。那个区的环卫局长在我办公室讲起这件事时,笑着说:“你有你的枪杆子,我有我的扫把子,为完成应收尽收任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我在环卫行当工作了一年多后,2002年夏,在那一轮机构改革中,市环卫局与另一个单位合并组建成一个新单位——长沙市城市管理局,环卫局作为一个独立机构从此不复存在。但花落春犹在,长沙环卫事业仍在继续发展,并在后来的全国文明城市创建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作为长沙市民,为了表达对环卫工人的尊重,对他们辛苦工作的理解,来来来,我提议我们来一起唱一首在每年10月26日环卫工人节唱的《环卫工人之歌》吧:
“也许你还沉睡在甜蜜的梦乡
也许你正起早赶路去远方
有一群忙碌的身影
正轻轻地为城市打扮梳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