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读了这么多遍,我们这些读者一直误会了两个人。
一个是矮脚虎王英。开始以为他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成天琢磨着给自己物色压寨夫人,其他啥事儿没心思干。后来呢,我发现自己错怪了他。自从宋江把美貌如花而且又武艺高强的一丈青扈三娘许配给他后,他简直就成了世间第一暖男。首先,扈三娘没跟这个又矮又丑的男人闹离婚。其次,每次打仗的时候,夫妻俩共同作战。最终,征方腊的时候,为了给自己的丈夫矮脚虎王英报仇,扈三娘不幸殒命,夫妻双双阵亡。谁能想到,一丈青扈三娘居然和矮脚虎王英活成了英雄伉俪呢!
另一个是李逵。读《水浒传》,很多人都会被李逵蒙蔽了,认为他是个大老粗,莽汉子,心大如斗,脾气大如虎,而且属于那种没心眼儿的。可是,我发现我们大家都错了,被他的表面欺骗了:他根本就不是心粗得像筛沙石的铁筛子,而是比过面的箩箩儿还要细致百倍。——他是《水浒传》里面最有心计的,他最善于在装傻充愣的表面下耍小心思。
我们真的是小看了他。有个歇后语是怎么说的呢?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的就是李逵。李逵的心计,就连有玉麒麟美誉的卢俊义都不及;柴进、戴宗他们看透了,但是不屑于说破;鲁智深和武松看穿了他,不屑一顾,压根瞧不上那么做:但凡有本事的人,谁玩这个小伎俩耍小心思呀。
梁山上,吴用对李逵的评价比较准确,“他虽粗鲁,义气倒重。”但是,吴用大概说的是半真半假的话,他跟李逵一个心思:靠在宋江这棵大树底下歇荫凉。
梁山好汉里,李逵的出身并不咋样。看起来比靠打鱼吃饭的阮氏三雄和张顺、张横,李俊、童威、童猛他们几个洋火些,其实呢,他说到底就是个无业游民,在戴宗戴院长这个典狱长手底下干个小差事,——拿现在的话说,就是个临时工,背馍警察;或者说就是个合同工,要不要用他,啥时候辞退他,都由戴院长一句话。
梁山上,李逵真的算是最皮糙肉厚的了。李逵为什么皮糙肉厚呢?都是给拿着他命脉的戴宗戴院长训骂出来的。在没有遇到宋江以前,戴宗跟李逵说话的时候,开口便是“这厮如何如何”;翻译成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你这个怂货,你这小子”。——那是他的口头禅。李逵那么大个块头儿,腰躬得跟虾米一样的,还是满脸的谗笑。李逵弄不来钱,还爱喝酒爱赌,吃没吃相,赌没赌相,彻底就是个混混子。还爱到处打架惹事儿,弄得他哥李达成天吃官司,给他擦屁股。用戴宗当时的话来说,“全没些个体面,羞杀人!”
宋江刺配江州,在这里他结识了戴宗戴院长,和李逵。也是从这里开始,李逵成了宋江的铁杆粉丝,傍上了一棵大树,也是李逵人生开挂的开始。李逵老害钱紧个病,而宋江仗义疏财,十两银子就把李逵给抚弄得服服帖帖的了。从此以后,在宋江跟前,李逵那真的是无话不听,无命不从。尤其在最关键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发几句“疯张话”,看似在撒泼耍二球,其实是给宋江垫好了坐垫,叫宋江安心坐稳。
李逵杀黄文炳的那个功夫,不是在监牢里当过临时工的人绝对想不出,更做不出这么狠毒的折磨办法的。他的那种一蛋子一蛋子割肉烤着吃,叫黄文炳慢死的做法,极其残忍,却是给宋江最解恨的报仇方式。
人常说,会舔不会舔,关键要找准点。你看,李逵眼力多么好的,这个点找得多么精准。
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说。晁盖中箭死后,林冲和吴用带头拥戴宋江做寨主。宋江假意推辞,李逵在这个节骨眼上的一番表现真的是太他妈太得劲儿了。
黑旋风李逵在侧边叫道:“哥哥休说做梁山伯主,便做了大宋皇帝却不好!”宋江喝道:“这黑厮又来胡说!再休如此乱言,先割了你这厮舌头!”李逵道:“我又不叫哥哥做社长,请哥哥做皇帝,倒要割了我舌头!”
你看人家这哥儿俩这双簧演得,多么合拍。我们那里把巴结人叫舔沟子,他们说舔沟子的最高境界是,自己靠近不了人家,就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朝人家的屁股上一扔,这就叫“飞舔”。瞧见了么,李逵这就是在梁山好汉们的眼光聚焦下,当面锣对面鼓地飞舔。
其他人咋看的咱不说,反正二龙山上来的鲁智深、武松和杨志他们很有实力的一伙儿,估计心底里都恶心得要吐了。
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有本事了吃本事,没本事了吃心眼。”现在不是也这么说么,“干得好不如说得好,说得好不如跑得勤。”看来,古代是这样的,现在还是这样的。
自打上了梁山后,戴宗对待李逵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虽然没有多么露骨地在李逵跟前怎么表现,但是
在去二仙山上请公孙胜的时候,戴宗曾经在罗真人跟前这样夸赞李逵:“这李逵虽然愚蠢,不省理法,也有些小好处。第一,耿直,分毫不肯苟取于人。第二,不会阿谀于人,虽死不改。第三,并无淫欲邪心,贪财背义。” 这可是实打实地给李逵戴了个二尺五啊。
李逵最大的缺点是:错把勇敢当成了耍二球,错把小聪明当成了大智慧。表面上,李逵是梁山上混得最油皮吃得最香的一个。实际上,李逵人生的悲剧色彩,一直被他自我感觉良好这些表面现象蒙蔽了。
梁山上的这一伙好汉们,个个讲义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过,最叫人耐人寻味的是,李逵在回家想接老母亲上梁山享福的路上,他去打水的时候,母亲叫老虎给吃了。尽管李逵杀了四只老虎给母亲报了仇,可是毕竟失去了老娘,他的心里还是难受嘛。没想到的是,他上梁山后,把母亲被老虎吃了的事情给大家伙儿说了后,不但没有人来安慰他,大家还都哈哈大笑。
小说上是这么说的:
李逵诉说取娘至沂岭,被虎吃了,因此杀了四虎。又说假李逵剪径被杀一事,众人大笑。晁、宋二人笑道:“被你杀了四虎,今日山寨里又添得两个活虎上山(指青眼虎李云和笑面虎朱富),正宜作庆。”众多好汉大喜,便叫杀羊宰牛,做筵席庆贺。
——请问,这是几个意思呢?我感觉,这复杂的笑闹场面里面,一定有些人在看笑话。李逵的酒还能喝得下去吗?也没见有人过来拍拍李逵的肩膀,啥话不说,连干三大杯。
这应该能说明很多问题,可惜李逵他自己没有悟得到这个问题:在宋江眼里,他就是条只能听话的狗,还不能乱咬,坏宋江的名声。
这一点,李逵临死前终于意识到了,他跟宋江之间,是不对等的!他仅仅是“宋江手下的小鬼”而已。李逵临到死的时候,才想到了武松的明智。当李逵在毒发身亡之际,竟高呼“武松哥哥,报仇。”
想必,李逵最后要死的时候,在想到武松的时候,心里也对宋江生出了些许抱怨:“小弟一心一意跟你走,你却给我喝毒酒。”
显然,李逵不是《水浒传》里最聪明的人,最聪明的人都及时退出游戏了。但是李逵绝对是最有心计的那个人。
梁山好汉里,最不想死的是李逵。他就喜欢过自由自在打打杀杀的生活,只要有肉吃有酒喝就行。在被朝廷封赏后,他那些日子过得也挺不错的。可惜,他的宋江大哥不放心他,怕他日后造反闹事,坏了他的声名。于是,把他叫来,哄骗他也喝了毒酒。
《水浒传》里的人物身上,都有自己的意思。在李逵的身上,我们读懂了出世之道:干得好不如舔得好,选对行不如跟对人。李逵的秘诀就是,把宋江舔得舒舒服服的。李逵作战虽然使的是大板斧,做人用的却是两面三刀。我想说的是:做人要做真汉子,切勿变成哈巴狗。
“一对大板斧,不分善与恶。杀人如割麻,只图心快活。”这是我对李逵的语言画像。
(父亲的手工制作: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