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生跟小芹在他们童年时候小孩子玩的游戏里,经常扮演牛郎跟织女,或者红军和女卫生员。这么说吧,都是男的女的互相作搭子的角色。
不知道是啥时候起的,这就成了大家公认的自然分配。玩耍的时候,有时候小芹没在跟前,大家就催促润生,“赶紧喊你媳妇过来。”润生没在的时候,他们又催促小芹,“赶快找你当家的。”玩笑玩笑,就是在玩耍中说说笑笑。但是,经常这样子玩笑,慢慢地就成了真的一样,大家都接受了认定了。
那一次摘柿子的时候,润生把里边口袋里的一个忘了拿出来。等到他发现后拿出来的时候,旁边一个顽皮蛋做着鬼笑说,“哎呀,知道给自己媳妇偷着藏了。”
润生的脸立马红得像鸡冠子。就在他涨红着脸吭吭哧哧急着要给大家伙儿解释的时候,小芹却一把从他手里拿过了柿子,托在手心里。“这本来就是给我的,咋了?你们给气死才好了呢!”
再后来,烤红芋的时候,烤苞谷的时候,润生总有偷摸地藏一个,背过其他人给小芹。
上初中了,男孩子女孩子,都懂事了,有了羞脸儿。想跟异性聊天说话研究题,但是又怕人家说啥。所以,都跟个老到的成人一样,装得正正经经的。你发现了没有,越是关系好的,表面上看离得越远,就好像他们俩跟仇人似的。
那个时候,哪个男生要是落下跟哪个女生“好”的闲话,能羞死人了。哪个女生要是落下跟哪个男生“好”的闲话,那就成了比狗屎还臭的臭名了,将来嫁都没办法嫁出去的。十二三岁的孩子们,就是在这样虚虚假假的游戏里成长着。个子很快长高了,心智慢慢成熟了,但是心里的壁垒还是不能打开。一张虚假得只有他们自己看得见的面具,让他们故作出幼稚的深沉。
初中毕业的时候,润生跟小芹的成绩都很好。学校推荐他们可以上中专,润生可以学个中技,将来当技术工;小芹可以学个师范,当个老师。
小芹家里情况不好,如果读师范可以早点上学,给家里人减轻很多负担。
中师笔试成绩是根据中考成绩的,要在县城参加个面试。面试过了,就等于直接录取了。
润生家里情况在村里算个稍微好点儿的。咋说呢,村里仅有三五家有自行车,润生家里就有一辆。虽然是个半新不旧的,但是也是很叫人羡慕的了。对于上中专还是上高中考大学,他父母没主意。这里要说的是,那个时候,考中专比考大学在农村还吃香,因为农村人看得近,很实际,就希望娃赶快能参加工作,脱了农村人的皮。那些家境不好的孩子,自然希望尽快考出去了,中专对于他们就很实际了。
润生家里的那个情况,对于上中专或者上高中考大学,无所谓。所以,他去参加面试,其实就是去碰碰,结果嘛,可上可不上,随便。
那次面试是学校专门安排了一个老师带领他们几个人去的。为了方便,也为了安全,老师叫男生骑着自行车带着女生。那个时候村里自行车很少,润生家里有一辆老式二八飞鸽。于是嘛,润生就带着小芹。
初中三年,他们俩做作的话都没说过几句。这突然要坐在人家的自行车上,俩人都有点儿脸红。小芹给拘缩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为了安全起见,坐车子的人本来应该用右手扶住骑车子人的后腰,再用左手抓牢车座儿。小芹给鼓弄得,没处搭手,在那里急得冒汗。润生叫她一只手拽住他的衣服后撩撩儿,另一只手抓紧车座架子。
骑了二十里路,俩人给别扭得,咋耍社火呢。到了面试的地方,润生胳膊腿都酸疼。他支好车子,在路边像发摆子一样地在那里抖手掸脚。小芹也给弄得,汗都把头发沾到额头和脖子上了。其他人没注意,他俩弄得又想说啥又不知道说啥。
面试说严吧,也严格;说不严格吧,也还真不严格。关键看对谁呢。城里那些会打扮,嘴又甜的,人家又会唱歌跳舞弄乐器画画儿的,监考老师脸喜啦得咋像山里头的八月炸。——后来他们才知道,人家父母都有门路,托了人走了关系。面试,不过就是走个样子。
他们学校来的几个,不会唱不会跳不会画;乐器嘛,更是连见过都没见过。唯一的乐器就是音乐老师,——还是个语文老师兼职的,脚底下的那架足有六十岁的老式风琴,脚一踩,噗哄噗哄的,土飞得咋扬场呢。发出的声音,还有放屁声大。
那一次面试,他们学校都落榜而归。其实,三年以后,他们考上大学才知道,小芹画画儿的时候画了老家那里的一些树叶,很漂亮,被面试过了。可惜的是,她家里人都不知道,名额叫人家给顶替了。那个时候录取的时候很简单,档案袋子直接夹胳肢窝就走了,提小芹的还是别人的,由学校来提档案的老师决定呢。小芹的名额,是叫一个专干给自己亲戚娃用了。
读高中的时候,他们在离家二十多里远的县重点。路太远,步行的话,好些时间就浪费在路上了。其它时间倒无所谓,秋天入冬的时候,天气短了。周六下午放学的时候,天就快黑了。走路回家赶天黑都到不了家。小芹爸妈就跟润生爸妈说了,叫俩娃一块儿走,小芹坐个顺路自行车。他俩是邻班,走的时候润生就过去在窗子外边招个手,俩人就走了。
到了高三的那一年,小芹大哥参加工作了,能挣钱了,家里的境况好了些。为了方便小芹上学,大哥去二手自行车市场给小芹买了一辆二手女式自行车,弯梁的。小芹就来回骑着它上学回家。旧车子,很容易出问题,成天打绊子。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一个是车子袋老跑慢气,一到周末放假回家的时候,就得找气管子打气。另一个就是车链子松了,容易掉。链子掉了,就得拾掇。这些事情,免不了都得润生来搞。他俩一块儿骑车子上学回家的时候,小芹的车子好多次都撂在了路上。他们俩就干脆推着车子,慢慢走,到了修车铺修好,再继续出发。
高中三年,润生跟小芹就这么沉默而默契地处了三年。沉默不是没有内容,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内容太多太复杂,语言都无法表达。默契好像是他们从小小儿的时候就开始的,不过后来都堆积在了学习上。一到讨论题的时候,他们俩就随意多了,话题一个接一个的。题讨论完了,真的是怪了,就跟水龙头断水电灯泡断电了一样,立马就没啥话可说了。
中学这几年,每年秋深了柿子熟通了亮起来的时候,润生还是会钩一盘子回来,给小芹留几个。他还跟小时候一样,在后墙那里敲几下,小芹就过来伸手接过去。只是,那份会心的一笑,丰富了很多。
(父亲的手工制作: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