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老家冬天最深的记忆，就是扫雪。
像近几天的这个样子，老家那里都快要落雪了。大家早早儿地都把扫雪的家伙什儿拾掇好了：铁锨木锨，该修理的修理，该更换的更换。扫帚，该捆扎的捆扎，该买新的就买新的。扫雪，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也是跟下地干农活儿一样重要的呢。
七八十年代的时候，老家那里，多水。水能多到个啥程度呢？随便一个小水渠，就是旺旺的清澈透底的水。渴了，直接蹲下来拿两只手掬一捧子就喝，凉飕飕的，很甜很可口；渴，立止。有夏天的西瓜，直接放水渠里，过半个小时捞出来切开，冰冰凉凉的，甜得牙都激动。有稍微大一点的水渠，八九岁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们就能在里面耍水了，——各式各样不合格的狗刨，把水花打得能溅到天上去的光景。还有那些连狗刨都弄不到一块儿的，就把两手撑在水浅地方的河道底，两条腿胡扑打，做出一副游水的样子。至于像甘峪河这样的河道，那流水随时都是半河道清泠泠的缓慢流淌，悠然欢歌。水多，就草木丰茂，人也多灵性。《诗经》里都有很多记载，虽然不一定是写我们老家那里的，但是我们老家的水草就是这样的，人也是这样的。
老家冬天的时候特别喜欢下雪。这么说吧，只要不见太阳，天一阴沉，晚上就会下雪。一下雪，就是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从半空中忽忽悠悠地下来。树枝就胖了，山梁就胖了，屋脊也胖了，都有了圆润的曲线，丰腴得叫人恨不得拿手去触摸。
雪一下，就是到窗户上顶那么高。雪很多很时候是趁着夜晚悄悄儿来的。晚上临睡觉前天看着还好好儿的，大清早起来照例去开门的时候，门就推不开了。——门叫雪给堵住了，像一堵墙一样。再拧身趴窗子跟前一看，雪都淹没了窗户。那蒙蒙的白，是雪的颜色。花开有香，雪落无声。看到落雪，山村人家里就飞起一片惊喜，“哎呀，下雪啦！——快起来扫雪喽！”
于是，“哗哩哗啦”的拉门栓子开门的声音响起，大家都操起铁锨长条扫帚出来铲路，扫雪。
我们那里的扫雪，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心。那个时候，村里的孩子们大清早是要起来上学的。晚上下了雪，路就给封死了，淹没了。老家村子去学校的路，要下坡坎，往往一边是高坎，一边就是深沟。雪一下，又那么厚的铺过来，路呀，沟呀，坎呀，田野呀，都成了一铺子满面子。完全就分不清了，人很容易掉进雪坑里。沟坎得有三两米高，成人掉进去就直接被埋没了，更不说小孩儿了，简直就是雪窖，会要命的，很危险的。
所以，冬天的时候，我们那里的人不像别的地方的人那样，成天到晚就是无所事事的窝冬，扫雪成了各家轮流的任务。——不下雪的晚上，和清早，天太黑了，就安排人接学生。所谓的接学生，就是用装三节或者五节电池的手电筒，分段在路上给娃娃们照明。
扫雪，一般都是三两家组合，各家分开扫一段。得很早起来，带上铁锨扫帚，要赶在娃娃们出门上学之前，扫出一条人可以单行的路来，叫娃娃们安全通行。天亮了后，大家吃罢早饭，整顿清理积雪：铲雪，推到路边麦田里，给麦子盖上厚厚的棉被。
我们这些上学的娃娃们，背着书包走在刚刚扫过的路上的时候，心里头暖烘烘的。走过弯着腰清扫的叔叔伯伯们跟前的时候，他们就直起腰，笑着跟我们说，“操心慢点儿走，脚底下路光的很，操心跌屁股墩儿。”
雪还在下，清早的天又说最冷的时候。他们头上盖了一顶厚厚的雪帽子，眉毛上胡子上都是白冰嚓嚓儿。张口说话，嘴里呼呼呼的直冒白气儿。——他们这些要扫雪的，早上三点不到就得爬出热被窝，出来扫雪了。
小着的那个时候啊，虽然老家的冬天那么冷，雪那么大，可是我们这些念书的娃娃们上学的路老都是干干净净的，从来没打过绊子。后来，长大后，我们知道了那是村里人对自己后代娃娃们的关心，体贴，更是责任。
如果单单是扫雪，还罢了。逢到一半个月秋天连阴雨的日子，村里还会安排人把娃娃们走的路上的稀泥浆用铁锨铲到路边。我们那里的黄泥浆，真的是叫小孩子们犯愁：深可及膝，又黏又稠。踩下去，往往鞋就拔不出来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铲路。
如今，老家那里冬天还下雪，但是雪少多了，也小多了，薄得才一张竹席那么一点点儿，还多是糁糁儿雪。要想看到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的场景，对不起，只好在电视里去看了。小娃娃们想堆个雪人儿，都没得办法了。——现在的雪咋这么吝啬的，都到哪里去了呢？
前几天回老家的时候，站在老家后面，看着远处的山梁，又似乎看到了大人们弯着腰，一下一下地扫雪的场景。
预报说近几天要降温下雪。真盼望着能来一场颇有规模的大雪，能有砖头那么厚吧。让我们体验一下扫雪。
常忆老家寒冬日，最美却是扫雪时。
（父亲的手工制作：手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