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婶子(二)

美食   2024-10-14 11:53   陕西  

      朋友的话,让老靳的心一热,又有点凉。

      是的,一辈子摊上了这么个老婆,他是一点办法没有。对于这么痴迷于穷折腾的人,他真的是束手无策。她就像个刺猬,离得远些,说冷落她;离得近了,又刺得你疼。说又说不得,打更打不得。放开叫她随便去弄吧,那是拿全部家当弄呢。她是实在看不出来个行道,纯属胡扑。胡扑的事情,哪里有个把握呢,就等于是在散财败家当。她这个人,那个性子,老都不知道醒悟,真的能把家当给乐乐呵呵地败光。跟她打交道的人高兴了,她还跟人家黏糊得像亲姐妹。——她的搞传销直销跑安利,还做过保险,弄直播,都是那些好姐妹给鼓动的。人家是拉下线呢,可是,她还把她们当贴心知己一样疼惜。

      不出老靳所料,老伴儿的直播吧,是雨声大累点儿小。就跟如今的文化下乡活动一样,大车小车地呼隆呼隆进社区,大老远的就听到锣鼓家伙震天响,跑跟前一看,就坐了三七个没牙老婆和瘪嘴老头子;还有几个顶着鸡窝头脸上的垢甲卷卷子都打褶皱的懒媳妇。——演的人比看的人还多。最受打击的是,老伴儿那天晚上7:00-9:00黄金时段直播,空间里拢共就八个人,都是他们家里人跟几个拐拉亲戚。她的那些好姐妹们面都没露一个,更不要说冒个泡儿了点个赞了。老伴儿给气得,新闻联播还没完呢,就使声败气地把家伙什儿都收拾了。直到现在,那些设备还在阳台储物间放着呢。要是萝卜的话,都该发芽长秧子了。

      好在,老靳从来不跟老伴儿争竞。一个是跟她争竞根本就不起作用,反倒还起反作用。就像麦笕火,约抖越旺了。二一个呢,她这个人,是你越不叫她弄啥,她还偏要弄啥;你不叫她咋样弄,她非得那样弄。她天生就是个喜欢跟自己人拧着弄的脾性,你能有个啥的办法呢。

      你看,她扑乱着弄直播的事情,老靳一声没吭,她自动就偃旗息鼓了。老靳心里窃喜,他算是彻底摸透老伴儿的脾性了:自觉无趣,是能让她主动拉闸的唯一手段。

      不过,你也还真得佩服她:喝着苞谷糁子就着浆水菜,过着普通老百姓的平常日子,却成天做着千万富翁的梦。她的眼前,老是一幅绚丽多彩的美丽肥皂泡沫图画,她被攒动着激动着兴奋着,乐此不疲。不管咋说,一天那个欢实的精神头儿,还是值得人佩服的。老靳心里说,怂管呢,只要她高兴,就当是跳广场舞健身呢。

       老靳这个人,从来不摸奖,从来不买彩票,更不参与股票基金这样的事情。他老说,他没有那个被幸运之神眷顾的命,弄啥都得凭自己的努力和积攒。他经常看书,也听人家说。投资这个事情,就像股票基金这样的事情,人家都是拿出家庭积蓄的百分之二十来做,即便亏了,不伤大碍。而且,人家外国的股市是很稳定的,不存在人为操作的因素。咱们国家这股市,他妈的纯粹就是人为操作的,就没有什么自行运作规律。股市就是几个人在那里倒腾,都跟精贼一样,能让咱们这些泥腿子老百姓挣到钱,那还不把他们给气死了?老伴儿这家伙,弄啥动不动就是把全家赖以生活的钱都要往里面投,那完全就是个赌徒的做法嘛。她这一辈子都是抱着大捞一把的心思,每一次都是叫人家给弄得满脸的血道道儿。蔫好些日子,伤疤结痂了,就忘了疼,又闹腾开了。

       人常说,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被套路的,都是认为自己很精明的。这话咋听着都是给靳家婶子说的。可是,她老觉得是给别人说的。她一直琢磨的,谁知道是啥呢。反正就是一天光知道伧促出手,不知道及时收手,扑乱得撴(dun)都撴不住。而且,还是谁撴她跟谁急跟谁恼。

      国庆假期期间,整个股市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热得发烫。大街小巷都有人谈论着说,“只要你投资,就能暴富”。老靳还给她泼温凉水:当流氓无赖盯上你的钱袋子的时候,冒然行动,必定惨死。

       “股市埋人不留痕。”他像个哲学家一样很正式地跟老伴儿说。

      老伴儿已经都彻底癫狂了,哪里听得进去啊。她自己跟前没有多少钱,也就不到十万。她死犟活犟地要老靳把他身上的积蓄都拿出来,交给她来操作,“你给我十万,过两天我保证给你十五万。”

      老靳就像在辨认敦煌仕女壁画一样看着她,“你要弄就拿自己手头的那些钱弄,别想打我的主意。——打死都甭想!”

      老靳的话说得跟一块儿铁板一样坚硬。

      看着老靳像拉闸门一样关死了大门,她使兴败气地进卧室躺床上上骂开了,“给个发财的机会都抓不住的货。人家都几百万几百万地往进投呢,立马就见钱了。你把那些钱留上,是能生崽还是能下儿子?榆木疙瘩脑袋!”

      老靳懒得理什她,端上自己的茶杯,胳膊上搭上外套,上班去了。

      老靳后来知道了,人家又去娘家亲戚那里捣鼓了几万块钱,凑了个二十万投了进去。

     国庆节放假,他们一家跟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一块儿出去转,她个当奶奶的,咋个瓜子,手里的手机就不离手,时刻关注着股票。国庆人家都放假呢,可是她都忙活得,眼睛不离屏幕。游玩,就变得有点儿不大尽兴了。儿媳妇明显不大开心,看得出来是在努力强忍着;儿子也脸有不快,跟孙子孙女说话的语气就有点硬。那天晚上回到家里,他们饭都没吃,就一家四口回省城家里了。

      国庆节后,老靳上班要走的时候,还特别显好心地给提醒:“今天赶快出来,把挣到的钱落上。把拿人家的钱赶紧给还了,操心一跌你一分钱都落不到,还赔了着。”

       人家的回应果然不出所料,“你赶紧不要闲吃萝卜淡操心了。——一点不懂,就不要胡言传。”

      嘿,果然第二天,那些炒股的脸都咋像阴天要下雨时候的样子。他们都愤愤地说,“他骂的,又被割韭菜了。狗日的,血拉拉的,一刀子过去,散户都给踢死翘翘儿的了。”

      老靳回到家里,还没说啥,就看到老伴儿没有前几天那么高扬。老靳吃饭的时候,老伴儿一个人把饭端卧室里头去了,在那里听网上的那些财经专家在抖音里直播讲股市行情呢。听她跟那些闺蜜们偷偷打电话,说再等几天看看,股市嘛,就是一涨一跌的。“千万不能急着出,节前都挣了几万呢,这会儿才几千,能舍得出么?”

       人教人咋都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这不才过了三五天,她的那些钱就跟叫鬼抽了似的,剩了八万多一点儿了。才两天工夫,靳家婶子原先胖乎乎的脸上,脸色就像枯菜叶子;平时老向上翘起的嘴唇,低头纳闷地朝下别了。先前平展展的脸盘子上,铺满了荷叶褶子,看上去就像个作废了的二维码。

      老靳没问啥,他看她给人家那些借给她钱的亲戚咋交代。儿子儿媳妇周末回来知道后,虽然啥都没说,但是脸上明显有意见嘛。都这个年纪的人了,弄啥事儿还跟个楞头小伙子一样,不计后果。

      靳家婶子这几天,有点儿像公园路边的那些花草,都蔫了,叶子黄了枯萎了。老靳给她提前撂明了,“你在人家亲戚跟前拿的钱,自己想办法解决。——你不是跟猫着腰拾钱一样吗?”

      那一天散步,碰到了老靳跟老伴儿俩人一块儿散步。——这样的情况不多,老靳多是自己一个人出来走路。也怪我没眼色,就问到了靳家婶子炒股的事情,“情况咋样,好着吧?”

      靳家婶子脸色立马灰暗了下来,就像老屋子里面的家具上蒙上了一层灰尘。老靳赶紧接过话茬儿说,“她呀,现在腰缠万贯了。”

      “那好啊,给娃攒着资本了嘛。”

      “你知道腰缠万贯啥意思么?就腰上缠了一万个易拉罐。她现在捡矿泉水瓶子易拉罐,给人家还钱呢,也很不容易啊。”老靳说得轻描淡写,我听了想笑。

      靳家婶子立马拧过水桶腰,迈开大象腿,钻到五十多米远处的公厕里头去了。

      老靳跟我说,不要听有些人成天喊叫什么命运不公。命运不是不公,它只是对那些心底不纯总想投机的人不留情面而已。

      她呀,——他一指靳家婶子去的那个方向,这就叫遭了一辈子的祸,没有一回灵醒过。

      我走的时候,靳家婶子还没回来。她估计在跟老靳置气呢。我也想,有些人,还真就是跟她一样,成天做着发财梦,可是做的都是破财的事儿。哪怕她不动弹,只要把那么点儿收入攒上,计划着花,都不至于弄到现在还是光捶头胡扑腾的样子。



(作者简介:陈启,“南山白丁”,“白杨泉人”。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父亲的手工制作:手杖)

南山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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