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不爱照相。
我不爱照相的缘由吧,很简单,是因为自己瘦不拉叽的,不上相。我就羡慕那些胖大丰腴的人,人家照出来显得多么富态的,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而自己呢,揪揪扯扯抠抠索索的,一看就是苦吃的多了。
照相对于我来说,就跟打针一样,我心里还有点儿畏惧。医生说,“忍一下,立马就好了。”照相馆的人也这么说,“不要动,坚持一下子,很快就好了。”稍微不同的是,照相馆的人会把头塞在一块黑头巾里,嘴里数个一、二、三,然后“咔嚓咔嚓咔嚓”几声。喊一声,“好了。”我们才从凳子上解放下来。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老家那里的老人们说,照相会吸走人的精气神儿,照相太多了,就把人给照死了。我们就给吓得直打尿颤,弄得连镜子都不敢照了。所以呢,头老像个鸟窝,发枝乱蓬蓬的支楞着。那个时候有个词儿叫“三毛不顺”,就是说我们当时的那个邋遢样子的。没办法,不敢照镜子,没办法正衣冠弄发型嘛。
初中要毕业的时候,得往毕业证上贴照片。我们跑十里路到祖庵街照相馆去照相,真有一种赴死如归的英勇气概:这是要死一回了。
照了相,没有啥感觉。过了五六天,又跑去取了照片,黑白的。我操,这哪里是本尊啊,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是谁了。瘦掐掐的,咋个下煤窑掏煤的。还有点儿贼头鼠脑的,跟我们看到的民国狂人刘文典那个样子一样。要不是必须得用,我恨不得丟地上拿脚踩几下子。
好在,毕业证上的照片,也就是个应付差事,贴上后,人家主要是看文字看章子的。这以后,一直也没用过,也没再见过。搬过几次家,我那个不忍重睹的毕业证照片也找不见了。我心里不但没有什么遗憾和惋惜,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不见了好,眼不见,心不烦。——我实在不想承认读初中的自己就是那个破败相。那个时候电视里正演《霍元甲》,我还以为自己就是霍元甲那个英武样子呢。
高中毕业证上也要贴照片,就又抽空跟同学去县城照相。县城照相馆的人,把我们摆弄得就像家里人栽树,左右胡乱拧摆。他们扳着我们的脑袋,跟玩耍货一样摇晃。额头往左扳一下,下巴朝右拧一下;后背拍一下叫挺直,肚子拍一下叫收紧。我们给箍啦得,跟个木头撅撅子一样了,还纹丝不敢动。
然后呢,照相的人钻进黑布里头看半天,又出来把我们的下巴抬一下,脸颊拍一下;再钻进黑布底下的时候,还要叫我们笑一下。我们感觉自己的五官跟颧骨,都硬梆梆的成了钟楼上的青砖了,拍一下子估计都能裂成碎片了,还咋能弄出个笑容呢。简直就是胡扯鸡巴蛋。不哭都算不错了,还笑个狗屁呢?
这么说吧,照个相下来,把人给累得,弄一身汗水,比锄了二亩苞谷还苦累。
——我患上了照相紧张症。一坐在镜头前,就心慌气短脸颊紧抽后脊梁骨冒冷汗小腿肚子抽筋儿。
不过,高中毕竟比初中好多了,草绿色军装,青涩但朝气蓬勃的脸颊,透射着一股隐隐的帅气。
这照片,人家给洗了好五六张,我自己还保留了几张。现在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堆满沧桑老于世故的嘴脸,感觉这世道真的是就像杀猪刀,把自己咋给变成这样了。
高中课程紧,人的压力大。大学的时候,毕竟课程不紧张了,大家的闲暇时间就结伴出游。出游,就肯定要照相的。有那些细心的,就借个相机挎胸膛上,给留影。我参与这些活动的时候不多,因为我要做家教,忙完了去旧书摊上转过来转过去地搜寻,买书。我大学时代留下来的唯一一张照片,是临毕业前的四五月份,树叶新绿,树荫初成,阳光正好,春风徐徐。我坐在学校图书馆大楼前面小道的道沿儿上,两腿半蜷曲,两手拢着膝盖。身上是那个时候的流行装:天蓝色牛仔服,暗蓝色老板裤,黑皮鞋,白袜子,就是香港明星刘德华张国荣周润发万梓良那样的打扮。
那个照片照得很不错,很青春的我,后面背景是白色的三层图书楼。我的表情,是唯一一次如此放松的样子。
那个时候用的是胶卷,照相的时候很珍惜的,只洗了一张。我把那张照片一直保存着。工作后,我把它压在了办公桌上的玻璃板下面。来坐的人看了,都说那张照片照得好,把我照得跟刘德华有点像。我说,的确有点儿像,——都是男的。
那张照片在我要调动的时候,给弄毁坏了。好些年了,照片压在下面跟玻璃板黏一块儿了。往下取的时候,撕烂了。我的心,也给扯了一道口子。
智能化了以后,拍照就成了日常生活里很随随便便的事情了。但是,我感觉没有了对于拍照的那种严谨性,心里还有点儿失落。出去玩的时候,尽管自己也拿手机胡乱拍,但是还是很少叫人给自己拍。
写公众号了以后,需要相片。就请董晞崴先生给我拍了一张照片,用作公众号的形象照。感谢他,我的公众号能到现在这个样子,跟他的这张照片有很大关系。
因为写的文章里,有时也会用到照片,我得隔一段时间也就拍个照,把自己就像在橱窗里卖白菜一样摆放一下子。有人说,写作就是在出卖自己。其实,照相又何尝不是呢?
所以,照相可以随便,但是要发朋友圈的话,还是慎重点好。
(父亲的手工制作: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