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柿子(十一)

美食   2024-11-16 07:09   陕西  

       送润生走后,小芹的心空了。就像家一下子被搬空了东西一样,空空荡荡的。

      小芹直接回到了家里。一路上,她就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点小失落的;也算不上说失落,只是人咋突然就有了无处安放的感觉。还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忧伤就像一渠清凉的水,而她好像成了一条喜欢清凉的鱼。

      虽然说,他们俩人同在一座城市的时候,能聚在一块儿的时候也很稀少。可是,真的成了各自待在两个距离比较远的城市,那就很不一样了。在同一个城市里,见面不见面,联系不联系,都知道就在跟前,啥都好着。这不在一个城市了,就是天天联系,总还是有一种隔离的感觉。——空间的距离,无论怎么说,都是抹不掉的。她忽然想起了仓央嘉措的那首诗《见与不见》:“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不舍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 相爱,寂静 欢喜。”

      只可惜,润生不是仓央嘉措,他是老家后院墙外面的那棵老榆树。榆树的好处是木质坚硬,实实在在;缺点是不开窍,不会耍嘴。下次回老家了,高低叫父亲把那老榆树给伐倒。这么一想,她忽然一下子都把自己给逗笑了。

      阳光偏过西边楼顶,洒下一片略显暗淡的阴凉。靠近窗台的桌子上放着一盆睡莲,半开半合,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窗子外边有小区里的娃娃们在那里嬉闹,咿咿呀呀的叫闹声,穿过窗户进到屋子里面来,她感觉屋里的空气就有了轻微的波动。

      人,在忙碌起来的时候,是最健康的生活状态。那一段时间,她正在写一个有关老家的系列散文。待在作协的时候比较多。想要放松的时候,她就出来在作协的院子里随意走走。

       作协院落里的老旧水泥地面,多处出现了坑坑洼洼,石子儿裸露,自行车骑过的时候,疙疙瘩瘩的蹦跳着。再结实的自行车,在这里也骑不出半年,就松松垮垮的了。所以,大门口外侧的修车摊儿的生意一直不错。大家戏称,“作协专用修理铺”。

       蜂窝煤已经大范围的在退出历史舞台,但是街道上还有些拉着蜂窝煤的机动三轮车哐当哐当地驶过。一般多是夫妻俩,男的开车,女的坐旁边吆喝着,“蜂窝煤,谁要无烟蜂窝煤?”

      作协个别家属住房的屋檐下,还堆放着半摞子蜂窝煤球。偶尔在停电的时候,要烧煤炉子,就用几个。有些人,干脆就用来烧热水,反正总不能浪费了吧?

      院子里的水杉比较多。水杉树根部,拱起了很多土泡泡儿,就像地面上长了水痘。水杉这树啊,真的是叫人不好说:看起来模样周正身姿挺拔,但是它就是不成材。这就跟生活里的很多人一样,看上去精精灵灵的,说话也一路儿一路儿的,就是个啥事儿都干不了。

      作协那座老旧楼房外面的山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它们在由夏入秋的时节里,曾经像一面厚实的绿绒被子,把山墙盖得严严实实的。现在呢,到了入冬的时候,原先蓬勃青葱的爬山虎,这个时候已经发黑了,叶子也慢慢掉落了。落尽了叶子的光杆杆儿,那么枯瘦,攀爬在墙壁上,显得那么干巴,无助,可怜。

      她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想了很多很多。你仔细看,自然界跟生活里有太多太多的相似处。有些人,就是楠木,是名贵木材。有些人,就是松木,能做大梁。有些人,就像杨树,可做一般材料。有些人,就是水杉,只能靠外表哄骗人。有些人,就是洋槐树,丑而且无用,不成材。还有些人呢,就跟这藤条一样,跟爬山虎一样,非得附着着人家才能生存。很多人,千万不能把自己活成缠树的藤,爬墙的爬山虎。树为什么有魅力?因为它腰杆子挺得直,站得稳当。

      奇怪的是,杨木性子软,能工巧匠会用它雕刻圣像,或者如来佛像,擦上金粉,嵌玉雕花,万人烧香礼拜。檀木性刚硬,油房拿去做柞撒,做铁箍箍了头,又用铁锤往下打,受尽了千般苦楚。

      写作,让她的眼睛看得细了,看得深了,看得透了。原先平平常常的东西,现在看出了许多意思。艺术来源于生活,真的是这样的。多亏她们那些贫穷但宽松的童年时光,现在都成了她写作的养分。

      很多人和故事,都像落叶一样走远了。又有很多的人和故事,会迎着你走来。

      在她的新作《亮柿子系列散文》发布会上,她遇到了一位姓林的先生。林先生原来是一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写了很多年,也写了很多东西。但是,一直籍籍无名,生活都给弄得窘迫得难以维系。促使他改变主意的,是那一次送稿件去他们县城的作协。那里坐着一个自称是作协一位办事员的男的,他说领导们都下去了,他留下来值班。林先生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那个男的接过林先生的稿件,说先放这里,等领导们回来了他会交给他们的。

      后来呢,就没有了后来。他的稿件,就像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儿消息。他后来还曾经又去过一次,结果人家就没有找到他留下来的东西。他们翻了半天,说真没有,可能是叫收破烂的给收走了。

      “叫收破烂的给收走了?”林先生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脸就像给人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烧疼烧疼的。那一次打的不是他的脸,其实是打了他的心,把他的心给打成了碎渣渣儿。

       不激不奋。那一次羞辱,——他认为就是对他的羞辱,他放弃了写作。为了写作,弄得自己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想跟着他挨饿,老婆领着孩子走了。他一个人住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读破书,写酸文字。屋子里最大的财富,就是摞得到处的旧书籍,还有他的那些手稿。

      他那天受了打击,丢了魂儿似的回到他的那个所谓的家里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忽然发现那些破书能顶个屁用呢。一怒之下,他疯了似的把那些曾经视为经典看作宝贝的书籍,堆在院子里点着火烧了。

       那些书籍能有半摞硬柴那么大一堆,烧了快一个小时。看着那些书,在蓝色,红色的火焰里扭曲,翻卷,变成蓝烟,变成灰烬,扭扭摆摆地升上天空,他的心里就像一直关着窗户门的屋子,猛然拉开了门窗一样,通了风,亮堂多了。同时烧掉的,还有他十多年来写的东西,都捆扎得像小时候拾麦穗一样的一小把一小把。要烧,就烧个精精光光吧,心里也就没有牵挂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洗了脸,吃了饭,背上一个挎包,出去闯荡了。



        (父亲的手工制作:手杖)

南山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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