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男孩子,小时候都免不了要干点“偷瓜摸果”的馋嘴事情。润生也不例外。
从学校回家,顺路是队上的菜园子。菜园子得有近二十亩,平常老安排着一个人专门看园子。看园子的人,隔一半个小时沿菜园子走一圈儿,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其他时间,略微干一点零碎活儿,他多在那个小房子里坐着抽烟,或者躺在小土炕上展腰。
学生娃们放学回家的时候,经常会有一帮子五六个人商量着,去队里的菜园子里偷西红柿黄瓜。其他人口袋儿多,装得多。润生的口袋儿少,就用衣服撩着。有的时候,他们就叫人家看园子的撵得胡跑胡钻,但是他总在逃脱之后,会给小芹留一个。尤其那一次,他被人家追得跳下沟坎的时候,跌在了刺丛里面。那些刺儿,都咋花椒树上的那种刺儿一样,密集,而且坚硬,戳在人身上,烧疼烧疼都。他疼得龇着牙,还是把留给小芹的西红柿成功带回来了。小芹看着他胳膊上腿上脸上额头上的血点点儿,心疼得流下了眼泪。
小芹的写作是从乡土小说开始的。老家那里的山沟坡道,花草流水,还有祖祖辈辈掂着镢头铁锨出门下地劳作的相亲们,都是她写作的养分。
有人说,一个人最深刻的记忆,都是在他的二十岁之前生活的地方。真的,那个时候的那些事情,那么稚嫩,但是却又是那么纯真,就像晶莹剔透的露珠儿。当她要动笔写作的时候,她的灵感总算围绕着老家那里,就好像被一根绳子拴着似的,咋都走不出来。
大家都说,普通人家的娃最好就不要去学医。原因是学不起医,因为学医的花费大,时间长。全家人舍着命劳作,憋着一口气儿好不容易挣死巴活地把娃供到大学。人家娃们上个其他大学,最大四年就出来能挣钱了,混得好的五六年后都当个大碎领导,往后的步子就很顺当很快了。自己娃呢,学个医,同样是个本科,五年。本科出来还不太行,在稍微大一点的医院还进不了,须得读个研究生。——隔壁邻家的孩子就是学医的,听说现在还要博士,博士后,要不然三甲医院根本进不了。算一下,比别人要多读六七年书,多花好多钱。等到能真正挣钱的时候,都四十好几的了。人生的节奏比别人慢了十五六年呢,想一想,多遗憾的。而且,医生这行当还忙得不行,几乎就没有自己的时间:不是上班,就是待班。不在门诊,就在住院部。我有同事,爱人是医生,他说他们家从来没有过一块出去游玩三两天的事情,“她都卖给医院了,我们家就是个旅店:她回来吃个饭,睡个觉。”经常都是,他带着娃出去溜达。有人问娃他妈咋没来,他跟人家说,“离婚了,现在是单身爸爸。”
有个朋友,是医生。他年轻的时候,因为随时随地都处于上班或者待班状态。那个时候正谈女朋友呢,想陪人家女娃出去转两天都不行,感觉实在太累。于是,他联合了五六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一块去找工会。工会工作人员听了他们的意见,看了看他们说:“劳动法不合适你们。”说着,人家把文件递过来。他们接过来一看,果然,劳动法不适合医生和公务员。
润生是黑灯瞎火两眼一抹黑地就学了医。好在,他是学啥爱啥,立马就爱上医学了。
其实,对于大多数高中生来说,大学想学啥,心里都是不太有啥底子的。毕竟嘛,高中学的知识,仅仅是个基础。到了大学,就专一了,专业了,除了基础课,专业课绝大多数还是从头开始的。区别就在于,有的人进入状态的快,有的稍微慢一点。大学的差距,完全就是在自己个人的潜能和自我约束力,还有坚持专注等等因素影响下的。所以说,同样是读了大学的,人跟人不一样。同一个大学毕业的,也还都不一样。
润生一头扎进自己的学业里,就像鱼儿进了水里,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树根扎进了泥土里,使劲儿地往深处里抓挖,伸展。
润生是被学校保研的,就在本校读研究生。读了研究生,活儿更多了,更忙了。小芹要想见他一面的话,还有点儿不太方便了。她也是更忙了,那么多的书要读,那么多的论人要写,还有人家预约的稿件在催促。——她现在已经有好几家杂志和刊物约稿了。
有约稿是好事情,但是也有很大压力,毕竟是要赶时间给人家完稿的。她有一种被人追着赶的感觉。
虽同城而居,却如隔千里,难得谋面。其实,真正谋面了,又是个凉冰冰的呆坐,有啥意思呢。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状况,也是他们的感情状况。
润生爱上学医,其实也很契合他这个人浓厚的怜惜情结。他说,和老家那里的人一样,很多农村人吃饭都太粗糙太凑合也不太注意卫生,不懂得爱护自己的肠胃。他们老是吃得太饱,喝比较烫嘴的稀饭,——吸溜溜地绕着饭碗边沿转圈圈儿;有人还喜欢吃剩饭,中午的饭,都放凉了,半下午从地里回来吃,尤其是热天里。所以,他们的肠胃老出问题,折磨人。农村人肠胃上出问题的特别多,这跟他们平时的生活习惯有很大关系。润生出身农村,他看的很实际,觉得一个人还是做一点能帮助人们解决些实际问题的更好。
学医,是一个没有止境的事情,病无止境,你的努力和学习也没有停歇的时候。我们经常听人说,当一个人停止学习的时候,他就开始老了。当一个医生不学习的时候,那就意味着他就开始废了。拿已有的那些医学知识和技术手段来应对千变万化不断变异的疾病,那比刻舟求剑还可笑啊。
家里人都急,润生父母为过他,小芹父母也问过她。两家大人都很认同他们俩相处,觉得知根知底的,将来好相处。连村里人都说,“这俩娃般配得很,自打小就一块儿长着,如今又在一块儿读大学。——合适,真合适!”
可是,看到他们老没有啥进展,回来从来不提说感情上的事情,两边的父母都有点弄不明白了:好好俩娃嘛,咋老像俩闷墩儿一样,靠不近呢?
问急了,润生说,嫑急着,再等等;小芹说,女娃家,急啥呢,算等真吧。
一层纸,戳破了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戳不破,就是隔挡两颗心的壁垒。两个鸡蛋放一块儿,各自是各自;两个鸡蛋放一个碗里打烂,就是互相在一起了。——问题是,谁来打破这两个鸡蛋呢?
(父亲的手工制作: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