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美食   2024-10-24 06:59   陕西  

      小时候巨怕理发。

      我记得,我们村子里的小孩子好像都是这样的。见大人说叫去理发,就吓得满村子胡跑,家长跟后面狂撵。理个发,就跟杀猪似的,最终还是被大人提着衣服领子揪着耳朵拽过去,摁在板凳上坐定。直到看着理发的人操起推子剪刀动手了,他们才肯放心离开。那个感觉,就像猪已经被塞进开水锅里头,没办法跑了一样。

      本来,过年的时候是欢声笑语很喜庆的。但是,在理发的地方,那个时候,却是一片哀嚎。娃娃们呼爹喊娘泼命嚎骂,鼻涕眼泪如白杨泉水一样泼洒。那个场面,就跟今天的被暴力强拆一样,既冤屈又愤恨还暴怒,在地上跌拌。

      我们村子里每年快过年的时候,会专门安排一个人给全村的大人娃娃们理发。这个人原先曾经走过街串过巷,见过很多人经过很多事走过很多地方,见过颇多世面。大家就以为像推头理发这样的事情,他没问题能拿下来。他自己也是这么拍着胸脯保证的,丝毫没有人怀疑他是在吹牛。

      理发,一般先紧着娃娃们。这个叔叔平时就是扛着镢头种地的,只有在这个时候,大队才把他腾出来,不让他下地干活了,叫他操刀弄剪地给大人和孩子们理发。我们就从来没见动过理发的家伙什儿,忽然看到他腰上系上个围裙,还以为他是要擀面呢。等看到他拿着推子剪刀毛巾,才弄明白他是要推头了,——洋叫法就是理发。平时杀猪的,这个时候要绣花,他的理发技术可想而知。不过,他的架势倒是蛮专业的:马步一扎,左手推子右手剪子,嘴里叼着梳子。——他是个左撇子,跟正常人是个反反。他真的很会造势:左眼闭右眼睁,隔一会儿还要在后脑勺和额头前这样看看那样瞅瞅,这样修修那个剪剪。就像砌墙的匠人,前后左右不停地看看修修。不管他咋摆弄,他理过的头,就像薅韭菜,或者就像割麦子,长短不一,有的地方是深坑,亮出了头皮;有的地方是茂草,推子剪子就没光顾得上,就跟那些粗心人割草一样,绕过去了。说实心话,那个样子跟推土机推过去了没啥差别。而且,还大人小孩都被理成了一个统一的发型:跟马勺一样的小平头。

      有那些实在性子顽劣哭闹不止,还胡蹩跳踢闹的。那个理发的叔叔就把双腿一夹,像用了两根夹棍把小家伙给夹板一样死死儿固定在凳子上了。任他哭闹,木刀杀猪一样地“宰”完。他的任务完成了,——给小孩儿理发是要计数的,跟工分挂钩。——小孩儿哭得嗓子哑四五天,大家都说是给又哭又喊又委屈,弄虚脱了。我们琢磨着,这可能跟三夏大忙好些天连夜晚抢收麦子的劳累程度差不多吧,都能把人弄虚脱了。

      他技术不行,家具还不给力。他的推子和剪刀,成年年就没露过面亮过相,老在抽屉里面歇着,估计都生锈了。有人见过他临到用的时候,才抹上缝纫机油,拿个破布使劲儿擦拭。他理发的时候,推子的刺刺儿戳在我们的脖颈那里,就像是犁铧扎进泥土里犁地似的,划拉得我们净是血道道儿,就跟麦茬子戳过了一样,又蛰又疼。有的时候,推子老夹,我们的头发就像是给人拽着生生往下薅,疼得人直流眼泪。那个时候理发也不给洗头,头发渣渣儿顺着衣服领子钻进去,刺得大家龇牙咧嘴的胡拧腾。     

      新头三天坎。刚刚理过发的,咋看咋不顺眼,总有点儿秦腔戏里头的丑角演员的搞笑。

      我们村里的人出去,外面的人见了,就给起了个极富侮辱性的名字“坎头子”。他妈的,真的是一个头型毁坏了一村人的好名声。     

      不过,也不要怪人家给这么叫,现在回过去看那个时候的自己,咋看咋难看。我很是追悔:理发这样的“头等大事”,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交给一个手艺忒差又极不负责任的人呢?

      稍微长大一点儿,懂事一点儿,知道爱好了,理发的时候就去专门的理发店。那个时候钱特别紧张,理个头发还要去理发店里,这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这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能赢人的地方,就是头发还凑合。我的头发稠密,头发枝子又特别粗壮。理发师理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是手使的老式推子,她们得咬着牙,使出浑身的劲儿来;有时候还得是双手合力,才能弄动推子。给我理个发,把她们给弄出一身汗。“爷呀,你这头发咋这么结实的。给你理个发,人愈外得多吃半碗手擀面。”

      “人傻头发密嘛。”我说,“瓜人不长心眼不长本事,光长头发呢。”     

      疫情期间,长时间被堵在家里头,头发跟烦乱一样,疯长,人都跟贼一样了。爱人看了,要拿剪刀给我剪一下,说好歹弄短了,人不泼烦了就成。她还说,好多人家的家庭主妇都修炼成了理发师呢,她拿我开刀,说不定也能成一个小城“名剪”呢。理发嘛,头等大事,怎能如此草率?把我吓得赶快抱头鼠窜,躲进了书房里闷头读书。

      我小时候惧怕两件事儿:照相,理发。现在也惧怕两件事儿:吃饭,拔牙。一说到拔牙,我的嘴唇都哆嗦打颤了,心里头都像过电一样一股子细火丝线烫了一样疼,赶紧不敢说了。还是让我追忆追忆小时候的理发吧。


(作者简介:陈启,“南山白丁”,“白杨泉人”。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父亲的手工制作:手杖)


南山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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