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饥饿的年代,人们的智慧在挖抓着吃的方面,发挥得淋漓尽致。南瓜饼,就是老家人智慧的产物。
那个年代,粮食紧缺。真的是怪了,越是没啥吃的年代,人的肠子越粗,人的胃越大,人还就越能吃。肠子粗了,胃大了,里面又没啥,人就难受,肠胃就像有猫在挠似的。所以,人们一天都咋流浪猫似的,成天给嘴搜腾吃的。
“粮食不够,瓜菜来凑。”红芋、洋芋、萝卜、南瓜、笋瓜这样的东西就出现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需求不多,产量很大。尤其是南瓜这东西,真的是太能体谅人们的心思了。你随便往沟坎上地畔边院子拐角撒几颗南瓜种子,它就泼了命地长,泼了命地结。收南瓜的时候,一般都不用笼子,而得用背笼才成。南瓜个儿大,大的能有洗脸盆那么大,咋个小磨盘。沉,八九岁的娃娃搂不住抱不动;很多娃娃想一试身手,结果跌个屁股墩儿。实在,能当馍垫饥,一个南瓜足够一家子几口人至少吃两顿的。“南瓜顶饭,着实划算。”
南瓜有黄皮儿的,也有绿皮儿的。黄皮儿的多又干,且面;宜于熬着吃。绿皮儿的有点水,都接近于笋瓜了,是所谓的蔬菜类的,宜于卷馍夹馍。我把它们分作水南瓜和面南瓜。这应该是品种的问题,跟颜色应该没多大关系吧。不过,我们经常见的南瓜多是这样的。我就这么瞎猜想。
南瓜蔓蓬蓬勃勃的,叶子跟扇子一样大。下大白雨的时候,急了都可以顶头上挡雨呢。南瓜秧子长得旺实,蔓特别结实,跟吊绳一样;蔓还动不动就爬到了山墙上,把南瓜吊在半空里,好像在跟人卖弄似的。我们家经常在院子前面的那块坡坎上撒几苗子南瓜,然后它们就爬满了那里,就像一层厚实的绿绒被子。自留地边儿上也撒了些,结果收的时候就得拿背笼背几趟。
南瓜的好处是,好保存,能经得住搁,而且越搁越面越好吃。那个年代,家家屋当间的一个角落里,都摞着一大堆南瓜,能管大家吃到来年四五月。
面南瓜,切成宽西瓜牙儿一样,蒸着吃也好;熬着吃也好,——我们这里所谓的熬南瓜,其实有点儿半炒的意思;像洋芋一样切了块块儿下稀饭锅,熬成南瓜粥也好。水南瓜,时常切做碎丁儿下稀饭锅也行;卷花卷儿,或者做成南瓜饼,是最常见的。
我们家里,母亲就经常拿南瓜来卷馍,蒸成南瓜卷卷儿。母亲拿来做的南瓜饼,就是荷叶饼这样的南瓜饼。它是把碎南瓜丁儿夹在饼子里面,放在蒸馍锅里蒸熟。有时候呢,母亲是在蒸馍的时候,在蒸馍上面像盖瓦片儿一样地扣一层子南瓜饼,蒸馍熟了,南瓜饼也就熟了。不要看就是这样简单的变了一下,做成了南瓜饼,人就特别爱吃了。南瓜饼跟南瓜卷卷儿一样味道,都带点微微的甜意,蛮好玩儿的。
上学的时候,上午一般四节课。十一二岁,正是胡跑乱闹的年龄,精神大,饿得快。大多数人在第二节课的时候,就得往肚子里垫点东西。南瓜饼就最适合了,它便于携带,两个一扣,装兜儿里。趁着下课的当间儿,缩树后边干紧三五口吃下去。
我们一伙子要进山里头挖山药拔柴胡的时候,口袋里面装的,多是南瓜饼。
现在在外面吃饭,那些像样儿的酒店里,居然也整出了南瓜饼给上上。不管他们吹嘘他们的什么招牌菜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如何的有特色,我倒是觉得他们的南瓜饼做得还行,能凑合着吃。
南瓜饼这玩意儿,我就喜欢它这一点:在农家的小饭桌上,就是那么淳朴,那么香。一到了酒店的豪华餐桌上,好看了,但是不淳朴了,不那么好吃了。最大限度上,就是个凑合着能吃。
鱼不能离水,树不能离土。要吃真正的南瓜饼的话,最好还是去农家小院里。
我又想到了当初老家那里秋天的景象:
坎下坎上植桑麻,院前院后种南瓜。
秋风带香短篱过,火晶柿子檐头挂。
(父亲的手工制作:手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