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江汉:画号中国风,却是日本铜版画第一人

文摘   2024-06-02 22:21   日本  

饭岛虚心著《葛饰北斋》提到北斋“师从司马江汉学习西洋画”(司馬江漢に就き、西洋画を学び),事实上北斋并不曾拜师司马江汉,但司马江汉确实是日本绘画史上举足轻重的存在,他是日本第一个画铜版画的画师。那个时代并没有今天这样丰富的译著,司马江汉“硬啃”舶来的荷兰原著,再现铜版画,懂画的朋友都能体会,这有多难。

 

司马江汉(1747-1818),江戸时代晚期画家,也是兰学学者。所谓兰学,就是研究荷兰诸般种种的学问。司马江汉生于江戸,本名安藤吉次郎,因住在东京“芝”区,芝字日语发音与司马同,遂以司马为姓、峻为名、字君嶽(同岳),江汉是他的画号。彼时日本崇尚唐风,流行程度非常,有中国风画号的画家就有諸葛監、董九如等,司马江汉的南画老师楠木雪溪画号宋紫石。

司马江汉最初跟狩野派学画,后跟投浮世绘画师铃木春信门下、画号春重。明治7年(1770)老师春信去世后假托师父之名画赝品,送去版刻,竟无人知是仿制品。他在著书《司馬江漢後悔記》中写道:


那个时候有一个名为春信的浮世绘师,他笔下的当世女子风俗相当精妙。四十几岁时忽然病故。我假借他的名号画赝作,拿到出版社刻印,竟没有人发觉是赝品。世人把我当作了春信。
(其頃春信といふ浮世絵師、当世の女の風俗を描くを妙とせり。四十余にして俄に病に死せり。予此の贋物を画きて、版行に彫りけるに、贋なりといふものなし。世人予をもて春信なりとす云々。)


到安永年间(1772-1781),司马江汉接受秋田的小野田直武指导学习兰画,1783年成功制作腐蚀铜版画(etching)。


▲春重时代的浮世绘作品



▲和汉洋三贤

▲飞鸟山
 

▲骤雨待晴图(波士顿美术馆藏)
 

▲圆窗唐美人图
 

▲西洋妇人像
 

▲红色达摩图
 

▲寒柳水禽图

▲两国图(铜版画)
 

▲三围之景(铜版画)
 

▲三围之景(铜版画)
 

▲上野不忍池风景

▲相州镰仓七里浜图
 

▲捕鲸图

▲地道图
 

▲地球全图
 

司马江汉大致有些目下无尘,为人强势,约莫还有些言语狂妄。1812年从江户搬家到京都,意欲当京都为他最后的安息之地。但不到一年就不得不又回到江户,处理亲属的财务纠纷。1813年8月,江汉分发了一份死亡通知书给熟人朋友。


▲“死亡通知书”


内容大致如下:


江汉已老,虽仍有人索画,但已无力绘制;虽有大人们招使,但无力赴任。对兰学、天文学、奇巧淫术亦已厌倦,只享受与老庄神交。去岁至吉野看花,滞留京都一年,今春回到江户,近日面京都南行,入相州(神奈川)円觉寺诚摄禅师门下,大悟。后因病逝。
万物同生死,终归虚无,一时凝聚成形而已。与万物共存,卓然不朽者留名后世,纵如此,留名不过千载,而天地起无始、至无终,以天地之大人何其渺小,万岁之长不过一瞬。
小虑哉,呜呼。
七十六翁 司馬无言辞世之语
(江漢先生老衰して画を需(もとむ)る者ありと雖(いえども)不描。諸侯召ども不仕。蘭学天文或は奇器を巧む事も倦み、啻(ただ)老荘の如きを楽しむ。去年は吉野の花を見、夫よりして京に滞る事一年、今春東都に帰り、頃日上方さして出られしに、相州鎌倉円覚寺誠摂禅師の弟子となり、遂に大悟して後病て死にけり。
一、万物生死を同して無物に復帰る者は、暫く聚(あつま)るの形ちなり。万物と共に尽ずして、卓然として朽ざるものは後世の名なり、然りと雖、名千載を不過、夫天地は無始に起り、無終に至る。人小にして天大なり。万歳を以て一瞬の如し。小慮なる哉、嗚呼
七十六翁 司馬無言辞世ノ語
文化癸酉八月)

这个“辞世报告”之后故事却朝意外的方向展开。据木田宽栗编《画家逸事谈》:


我看到江汉背影,追上去招呼他。江汉加快脚步跑开。我追过去连声唤他,江汉转过头来,大瞪双目叱责,“死人怎么会回话?!”说完径自走开,不再回头。
某江漢の後背を見、追うて其の名を呼ぶ。江漢足を逸して走る。追ふもの益々呼びて接近甚だ迫る。江漢首を廻らし、目を張り叱して曰く、死人豈(あに)言を吐かんや。再び顧みずしてまた走り去れりと。
 

司马江汉的这个故事要是放在当代,可是好材料啊,只管随心所欲编,高洁之士、厌倦俗世啦,才高不得志,遂采菊东篱啦,如此等等,能吸引不少眼球。


五年后司马江汉离世,这回是真的。故世前绝笔自画像一幅,


▲辞世自画像
 
明治油画家高橋由一在传世《自画像》左侧添字一行

这一帧司马峻江汉翁肖像乃浓州岐阜大垣医家江马OO氏所藏,明治二十年秋……之览 天绘楼主人
(此司馬峻江漢翁の像は、濃州岐阜大垣医家江馬・・氏所蔵也 明治二十年秋……之覧 天絵楼主人)
注:天绘楼是高桥由一创设的画墅,后改名天绘社、天绘学舍。


▲高桥由一《司马江汉像》,据司马江汉绝笔肖像绘制。

另有一件有关司马江汉的趣事。

《东海道五十三次》是浮世绘名作,作者歌川广重是浮世绘大家。1992年岐阜县某世家发现55枚油画,落款“司马江汉”。有意思的是55枚中53枚与歌川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有着非常不“偶然”的类似性。从二位画家的生卒年份判断(司马江汉1747-1818,歌川广重1797-1858),司马江汉不可能抄袭歌川广重,反之则可。

日本美术界不考虑歌川“参考”司马江汉的可能性,认定这新“出土”的55张油画是后世(主要是歌川广重之后)假司马之名的伪作,或深或浅很多理由。比如,

  1. 画风不同于司马江汉。
  2. 这些画作上的画家签名有异于现存司马江汉签名,尤其“马”和“汉”字的写法不同;所用油画原料在江汉的时代并未推广;《关》一图出现“仙女香”白粉广告,这个广告出现在江汉身后。这一条被认为是伪造的关键性证据。
  3. 歌川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已成今日浮世绘价值基准,颠覆性认识牵涉甚广。


▲红色圈中飘着的黄纸条,有一张是《仙女香》广告。

 

认为该55枚画是司马江汉原作的人则这样批驳美术界见解,

  1. 司马江汉东西各种画派广有涉猎,日本画(狩野派)、浮世绘(师从铃木春信)、汉画(南苹派)、西洋画(铜版画、油画)都有作品流传后世,他一生都在尝试和突破,很难用画风局限他。

  2. 司马江汉签名中,尤其快笔书写的日记中可以找到类似“马”和“汉”字,所用印与《春宫图》一致。

  3. 所提及的绘画颜料有史实证明曾在司马江汉时期出现。

  4. “仙女香”白粉最早1807年开始出售,司马江汉东海道旅行中1812年到过本阵,那时看到“仙女香”广告并非没有可能。

 

美术研究家对中如云著书数册论证发现的司马江汉55作品不是赝品,换言之就是歌川广重的《东海道五十三次》是再创作而不是原作。






 

这样的历史事件,其实不论事实如何,都有趣得紧,顺藤摸瓜能摸出很多意外之喜。

撰文、翻译 / 江洁

京夜围炉
公众号“京夜聊”姐妹账号,几位长年定居海外的作者絮叨海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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