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记忆┃人世沉浮

文摘   2024-10-31 14:29   山东  

  有歌曲唱道:“人生好比是,海上面波浪,有时起有时落!”道出了人生浮浮沉沉的不确定性。作为社会组成细胞的家庭也是如此,人努力天帮忙,再加之有个挣钱的好营生,一个家庭很快就走上发家致富的快车道,三年五载便是一幅富裕安康、人财两旺的上好景象;反之,如果是屋漏偏逢连阴雨,破船恰逢顶头风,一份偌大的家业极有可能就风吹雨打去了,故老话言说富不过三代,大抵便是此理。


  县城东部的莱河自北向南日夜不息地流淌着,距金乡县城三华里的偏僻小村庄便是我的故乡,六七姓氏人家,二百余人口,在农业大集体时代就种植了果园,使得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村民的生活较其他村庄相对富足一些。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村民大多淳朴和善,倒也算得上一方富地,村子里的年轻男性,寻摸对象便相对容易得多,出了门,走上官道,就进了城里,在这当时对姑娘们还是有着蛮大吸引力的。


  80年代至90年代,借着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的春风,农民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了起来,在营务好庄稼的同时,市场经济的意识也在他们的头脑中萌发了起来。小小的村子,有熬糖稀的,有打爆米花的,有提篮小卖的,更有一些有着家传手艺的村民,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勇敢地走出乡村,走上了致富的金光大道。



  生活总在不经意之间露出它的獠牙,小小的村子,倒也有些“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的传奇故事,令人唏嘘不已。村里的翟姓人家,六十年代城里灾荒迁至小村,老夫妻带领四个儿子靠着土里刨食勉强维持生计,期间自是受了不少豪杰土著邻居的欺负。记忆中,翟姓老人无论见了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是躬了身子,唯唯喏喏地请安问好,打场、浇地只能排在最后,好话说尽,拜不尽的四方诸佛,儿孙们自是直不起腰来,在乡邻们的冷热暴力中艰难地生活着。


  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一缕春风吹到了偏僻的小村庄,眼见着乡邻们各展其能,在发家致富的路子上越走越远。翟姓老人看着四个儿子的穷苦光景,也动起了心思。他老人家倒有祖上传下平的一手纸扎的好手艺,高粱秸为骨,铁丝为筋,各色彩纸经其妙手涂画为表,扎的黄牛哞哞叫,扎的白马啸西风,扎得童男童女惹人疼,扎的楼阁戏台画栋雕梁,扎的摇钱树铜钱响叮咚,用二狗娘的话讲:“真真的,比真的还像几分”。鲁西南重丧葬,不管活着养不养老,老人去世之后的葬礼还是要做给活人看的,一套翟家的纸扎更是关系着儿女们的面子和里子,一律要整个全套的:纸牛(马),轿子、罩子、张三李四朱五杨六侍候人儿、摇钱树、聚宝盆、钱柜箱笼、招魂幡,有时髦人家,还弄些个自行车、电视机、电唱机等洋物件儿,无非是仿着活人——富裕人家的样子准备一些生活生产用品,让死者到那间里也能享受荣华富贵。靠着这一手祖传的手艺,翟家在很短的时间生活达到了小康水平。大房子大院子很快地盖了起来,在2000年前后达到了巅峰,甚至还买起了大卡车跑起了运输——那个年代,有车轮一响,黄金万两的说法,那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家子人在村里的地位也眼见得水涨船高了起来,翟姓老爷子常常喝得满面红光的在村头和乡邻们讲古,偶尔讲些带色的小笑话,整个人都活泛了过来,不再唯唯喏喏了,甚至遇到话不投机的,竟然粗喉咙大嗓地吼上对方几句,儿孙们也都直起了腰板,大院里面常常飘出猪牛羊肉的香味儿来,二喜娘喜欢说翟家吃得比城里大饭店都好,着实让众乡邻们心生羡慕。



  好光景过了也就是十来年,先是翟姓老人患癌症在床上挣扎了半年多,终落了个人财两空的境地。大儿子便接过了老人的担子,带领着兄弟儿女继续干着纸扎营生,着实也挣了一些钱,家族财富积累更上一层楼。然而,翟家大儿子在知天命之年也患上了癌症,而且一经发现便是晚期,在床上嘶喊了几个月也含恨而去。翟老大性格极为称重,为人忠厚老实、公道正派,纸扎手艺最得其父真传,凭此两点在父亲去世后才能将兄弟们拢在一起,继续做着家族的纸扎营生,将家族财富推向了一个新的台阶。自然,翟家老大也是兄弟中日子过得最好的一个,靠着他的荫护,其他三个兄弟和自家的二个儿子都过着较为富足的生活。他的去世,带来了家族的离心离德,其他三兄弟之间往日有大哥管着,有点小嫌隙也不至于暴发,大哥去世后,这种日积月累积攒的小矛盾迎来了大暴发,自是树倒猢狲散,各过各的了,除了兄弟外,他们还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关系自然也好不了哪里去。更为甚的是,翟家老大的二个儿子,失去了父亲的荫护,大儿子跑运输将心跑野了,走上了歪路,刚刚成立的小家庭也分崩离析;二儿子过惯了富裕日子,在外面结交了不良友,也蹲了篱笆子;他们的母亲守着偌大的院子,因两个儿子的原因,也选择了远嫁他乡。就这样,一个红红火火的家庭由盛到衰,也就十余年的光景,如今院子里杂草野鸡,一片荒凉之色,再不见昔日荣光。



  农村家庭是社会单元中最为薄弱的环节,一场疾病、一次意外,尤其是家庭顶梁柱的非正常死亡最为致命。也许,一个红红火火的家族或是家庭就此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自然也有例外,村子西头的河汉大伯,当了几年兵没有弄得一官半职,倒是惹了一身病痛回来了。我年幼时常见他在村东老井旁的田地里劳动,一年四季穿着军绿色的棉袄,见他时总是在田头树下休息,河汉大娘则在田里辛勤地劳作。河汉大伯染上了很严重的肝炎,我记忆中他的肚子鼓鼓的,常掀起来让我们一众小孩子看,甚至鼓励大家摸上一下。现在想起来,应该是肝硬化腹水吧!在孩子们中,他是一个比较受欢迎的人,当过兵,也当过村里的民兵连长,小时候我和小朋友们玩的子弹壳都来自于他的无私赠予。河汉大伯去世时仅三十九岁,留下三个孩子,分别为10岁、8岁、6岁。身高不足一米五柔弱的河汉大娘便挑起了抚育孩子们的重担。结局很好,大的两个女儿均考取了大学,最小的儿子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包工头儿,膝下一儿一女也是冰雪聪明的孩子。也只有乡邻们知道,瘦小的河汉大娘那些年吃得那么苦,受得那些累,很难想像她如此瘦小佝偻的身躯里会隐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一个女人领着三个孩子,种着十余亩地,风风光光地将孩子们送进大学,盖了新居。也许,这就是农村人的信念吧!如今,她住在回迁的小区里,骑着电动三轮,拉着孙子孙女,腰仿佛又直了起来,一切沧桑都化为对隔辈人的柔情与蜜意。


  有时候想想,很是惋惜和悲伤,否极泰来,反过来也许是一样的。我们应该珍惜这眼前的生活,那些过去的辉煌与不堪,终归过去,当下所要做的便是努力将坏日子过好,将好日子继续下去!不是吗?


文/江夜雨


鲁小象
鲁小象是个人公众号,其意为从人生中撷取一个片段,一个角度,一个光点,来反映社会大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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