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记忆│人生大事

文摘   2024-08-20 12:04   山东  

  

  文/江夜雨

  题记:因为无比热爱生命,所以无比尊重死亡,一种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

  

  家乡鲁西南金乡,受儒家文化浸染多年,传承下来的古代礼仪较多,尤以葬礼为殊,至今颇有古风。记忆中的鲁西南乡村葬礼,临时搭起的灵棚里白色挽联、挽帐花圈肃穆森然,一众孝子贤孙披麻戴孝悲悲切切,唢呐笙管呜呜咽咽,纸牛(纸马)、罩子、伺候人等纸扎栩栩如生,日月同哀,山河同悲,彰显逝者无尽哀荣。  

  儿时至青年时代伊始,我一直生活在农村,庄子里生老病死之事经历颇多。农耕经济制度下的村庄,人数不多,鸡犬相闻,谁家谁谁得了重病,是邻里们周知的事情,临去世前几天基本就会放出风来:“谁谁快不行了,也就这两天的事儿!”,老人故去,其子女齐聚,一声嚎丧“俺的爹(娘)来!”,庄子四邻八舍便得知其家老人归天了。一家有事百家忧,周围的邻居们便会自发地前往吊唁慰问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趁着尚有余温、关节肌肉尚未僵硬,第一件事情便是由村上的老者为逝者穿老(寿)衣——人生一世,赤条条来,清清白白、整整齐齐奔赴极乐世界。我的奶奶曾为村上许多逝者穿过老衣,她言说这是极为积福报的事情。在老家的乡村,老人到一定的年龄,儿女们就为他们准备了寿衣,蓝色的衣帽鞋履及铺盖枕头,待得老人仙去,子女们就会请村上专门穿老衣的老年女性为逝者穿老衣,这是一种很正式的邀请,孝子要行大礼磕头。小时候偶尔会遇到一身素白的邻居推门进来,在堂屋里“噗通”一声跪在奶奶面前“大娘,俺爹(娘)走了,恁老人家去给穿上衣裳吧!”奶奶便扶起来者,爽快地随他们前去。若干年后,我长大成人,曾问奶奶,穿老衣是否遇到不顺利的事情。奶奶说也曾遇到过,村东的二胜他爹,穿衣时四肢僵硬且弯曲,双目圆睁,衣服怎么也套不进去,还是热毛巾覆了,念了咒语,才松弛下来,也闭了眼睛,折腾一两个钟头方才穿上。二胜极为不孝,奶奶说他爹是有怨气,故意难为这小子呢!



  鲁西南规矩一般是逝后停灵三天、七天,现在则大多改为三天。为逝者穿上衣服,将床搬至堂屋当门,逝者头南脚北,盖了蒙脸纸,床的南头,摆了香案,供了香炉、三牲供,挂了标记逝者名讳的旌表,这便是灵堂了。村里负责红白事的负责人大杂(总管)也早早地到了,安排人手向逝者的亲朋好友报丧、搭灵棚、采买饭食诸事。大杂德高望重,受人爱戴,熟悉丧葬礼仪,均有三至五年甚至更多葬礼主持经验。鲁西南的风俗,孝子女是不能插手葬礼事宜的,均交由大杂负责,逝者家属给予大杂充分信任,大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殚精竭虑处理好各种繁杂的葬礼事项。除此之外,当日的重要事情便是制作哀杖。史书载,“孝子之杖曰哀杖,为扶哀痛之躯”,是说孝子悼念亲人痛哭不能自持,只有用杖扶住身体。当时,除礼仪之处,哀杖有为孝子助力扶持的作用,到现代则礼仪意义则明显增强,由古代哀杖长度1.5米左右,今时哀杖长度仅0.6米左右可以看出。大杂安排人手,到丧主家的柳树上取一根粗细合适的树枝,为孝子孝眷制作哀杖。按照孝子孝眷与逝者的血缘关系远近,近的则选用粗哀杖,远的则依次减小,长子为重孝使用最大的哀杖。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所有哀杖均从同一树枝上截取,截取树枝的柳树必须为丧主自家所有。出于公平正义,如果孝子孝眷对逝者孝顺,制作哀杖的人就会制作的稍微长一些,细一些,并将手持部分削细,便于拿持且可作扶持作用。反之,对于不孝顺的孝子孝眷,则制作粗大笨重、短小的哀杖,更有甚者,将手持部分制成矮圆锥状,手持极为费为,必须全程抱着,增加其力气消耗,以示惩戒。


  当天,负责报丧的邻居便拿着逝者家属和大杂共同拟定的需要报丧亲朋名单,一一到门亲自告之丧讯。在金乡老人逝去给亲朋好友送信儿称为“下书”,先送给谁后送给谁是有讲究的,一般按亲戚关系远近来判定。困难时期,农村医疗和交通不发达,路程遥远的重要亲戚,要派三四人送信儿才能确保送到。在九十年代,这也是个辛苦的活计,通讯不发达,只能骑自行车前去,短则三里五里,多则数十里,大杂调度得井井有条。帮忙的邻居分文不取,最多在丧主家吃一顿饭,并确保丧讯万无一失地送到亲朋好友家。金乡城西,如果娘家长辈去世,儿媳还有到婆家“讨孝”的说法:娘家长辈去世当天,儿媳要到婆家近支挨门挨户磕头告知丧讯,祈求他们参加葬礼。

  逝者去世当天晚上,孝子们会穿重孝到所有邻居家挨家挨户大礼拜谒,请求在举办葬礼时施以援手,同时,葬礼也是缓和化解邻里矛盾的重要契机,邻居与丧主即使有天大的矛盾,如果孝子前去磕头邀请帮忙,也要亲手热切地扶起来,温言劝慰,暂时放下恩恩怨怨,当即应允,甚至两家矛盾彻底化解矛盾。如果拒绝,会让全村人笑话格局不大小肚鸡肠,把事做绝了。我常常想,这种约定俗成的村规民约,在矛盾化解中发挥着巨大作用,大概源于“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吧!也是,与生命相比,什么事情算是大事情呢?


  在大杂周密安排下,临时治丧组织运转高效,简易人字形灵棚很快搭建起来,然后花圈、遗像、供品、食物、香烟、火纸、香烛、白布很快由专人采买完毕。大杂及其副手对葬礼规模进行评估,对明日及后天吊唁的人数、宴席、日用、程序进行预算。经验的丰富的大杂及其团队,会根据实际需求,花费丧主最少的钱财,办上一场令主人和客人都满意的葬礼。当然,也有例外,对于公认的不孝子女,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去铺张浪费,故意预算不准,造成钱财的浪费,对不孝之子女略施惩罚。周边村子就曾有对老人不孝的子女,老人服毒自杀,引起公愤,二十余桌规模的丧席,仅香烟就用了一百余条,白酒用了近四十箱,其他物质浪费无数。我很喜欢农村这种自发的朴素的正义感,这在公序良俗建立中是一种极为重要的力量,以激励或惩罚的方式推进了美好乡风。



  吊唁,鲁西南金乡称为吊丧、烧纸,多集中在第二天,是正式葬礼的预演。庄子及邻庄平时眼熟面花的乡亲,会带上一叠草纸和饼干,掬上一把热泪,亲自到灵棚里礼送自己的老邻居一程,孝子贤孙们则会叩首相谢,以激烈哭声回应。接到丧讯的亲朋好友,也会在今天前来吊丧,其礼仪与普通邻居熟人又有不同,如逝者的侄女前来吊丧,进入村口,便用小手绢蒙面,大声哭着“我的叔来,我的叔来……”,哭不出声来,则被村邻取笑。一些不会哭的则努力地哭出来,怪腔怪调,往往惹得围观孩童们百无禁忌地哄笑。逝者儿女们在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殡葬仪式要进行——为逝者净面。一般由儿子儿媳来完成。一人持小圆镜照着逝者,一人拿棉花蘸了清水,为逝者擦拭面部,特别是眼睛部位。金乡说法是,如果眼睛擦不干净,转世则为盲人,看不清世间路。这个仪式的过程中,要念叨这么几句顺口溜:“上盖金、下铺银,儿孙抱着聚宝盆”“清似水,明如镜,你上高山去修行,明光大路走,莫往小路行”,然后摔碎小镜子,仪式结束。


  晚上,大杂们在精准预算后,对所有明日参加出殡的帮忙人员进行正式分工,含执事、挖墓、采买、火化、抬棺、伙房、烧火、传菜、摆桌、司仪、礼账、烧火、迎送、响器、烧轿等等10余个工种,职责分明,秩序井然。同时,丧主也备下几桌酒菜,叩头感谢帮忙的诸位邻居。所谓的酒菜是低档酒水和几个简单菜品,淳朴的乡民认为丧主重孝在身,正处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一般草草吃上几口,就各自按照分工为明天的工作做准备了。

  出殡日是葬礼的高潮,也是最为重要的环节。一大早,按照分工,负责采买的邻居便从礼账处支了钱,赶集买肉菜、香烟、酒水等物资去了。负责挖坟的也拉了水泥、砖头,带着工具去风水先生早就寻好的风水宝地去挖坟坑砌墓了,这往往要工作一上午,鉴于他们工作辛苦,往往由伙房单独做上几个小炒,送到田地里吃了。这活计一般由村里有建筑技能的邻居担任,责任重大,属于较高档次的葬礼工种,受到优待也在情理之中。



  鲁西南金乡将葬礼乐队称为“响器班子”,他们负责为葬礼制造悲伤氛围,兼为周围的群众提供娱乐。我想,这也彰显了先民们对死亡的态度,死亡也许是一种新生,对生者是悲痛,对逝者是超脱,是一种悲喜夹杂的特殊情绪。按照风俗,响器班子由女儿女婿负责出资邀请,一般或请一个即可,家庭条件好的,也可能请请两个,其好处在于两个响器班子会形成良性竞争,即唱“对台戏”,如果不拿出来真本事,吸引观众不多,对于响器班子的名声是有很大影响的。响器班子一大早就会赶到丧主家,然后被领到专门搭建的响器棚里,大八仙桌上早已摆好茶水、几道细菜、几瓶好酒和几盒香烟。吹响器是技术活儿,自然受到特别优待,乐师们喝好吃好抽足,便铆足劲儿吹拉弹唱起来,大铜唢呐一起,强烈的哀伤情绪便弥漫开来,尤其是粗犷长调呜呜咽咽,让人心生悲凉之感。笙管如泣如歌,绵绵长长,拉扯着心肺,大铜锣咣咣一响,惊醒多少梦回人,檀板轻打,节奏鲜明,声声敲击在生者心头。我对金乡的响器班,了解不多,只知道牌坊林、北苏楼、东关几家,各有各的特色,极受周边群众欢迎。


  伴随着悲凉的唢呐声和孝子贤孙此起彼伏的哭丧声,吊丧的亲朋好友也陆续到来,首先将带来的礼金交到礼柜上,由礼账清点后记录在账本上,随同带来的挽帐、鸡、鱼、肉等也记录在账本上。比如:某村某人礼金100元,三牲供一桌,以作为今后两家人情礼往的依据,也方便计算整个葬礼的收入和支出。交往礼金,就应该去破孝了,按与逝者的亲疏远近亲戚关系分别领取白布孝褂、孝帽。

  穿戴完毕,来客按照亲戚关系集结在一起,分批次前往灵棚烧纸。执事一声锣响,报上一声“有烧纸的客”,通报灵堂哭灵的孝子贤孙,灵堂里孝子贤孙则立即回应激烈的哭声,客人们行传统三拜九叩之礼、上香,跪伏哭上一阵,这当口,执事一声“孝子答谢”,孝子则跪地叩头答谢,带头烧纸的会扶起慰问孝子让其节哀,保重身体!烧纸的亲朋好友中最重要的客人是“娘家客”,即孝子姥娘娘家人,他们当天一大早就安排专人提前按例将准备的猪肉、鸡、鱼三牲供送到丧主家。待得这拨客人到达村口,早就有人通报给执事,于是响器班子出动,一路吹吹打打,后面跟着执事、携带哀杖的孝子贤孙们、抬着供桌供品的抬供人一起到村口,由孝子们跪迎娘家客,照例是叩首三通,再吹吹打打返回。如果孝子对父母不孝,舅舅或者其晚辈会各种为难孝子,以示惩戒。接下来的烧纸环节则跟普通客人一样了。娘家客人的特殊在于他们瞻仰逝者的遗容的权利,同逝去的亲人见上最后一面。


  另一类特殊客人则当时未过门的女婿,他们在熟知礼仪长辈的陪同下,吊唁自己未婚妻逝去的长辈(爷爷奶奶父母),也是一样安排专人提前送到,同样需要响器班子迎接。未过门的女婿作为毛头小伙子,在礼仪方面不太熟悉,难免闹些笑话。这时候,全村的妇女就围了上来瞧这新女婿,小伙子一身蓝色孝服,面红耳赤,先就害羞了,一害羞,就难免在施礼时乱了方寸,动作别扭,更引得围观的妇女们一阵哄笑,有好事者,还大叫着“哎,哎,错了,错了”。所以,通常未过门的女婿一般由本村精通丧事礼仪的长辈或平辈带领,照葫芦画瓢即可。儿时上学路上,偶尔会遇见路边老人教青年人学习跪拜礼仪,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些未过门的女婿吧?未过门的媳妇如遇未婚夫家长辈去逝,葬礼仪轨也大抵相同。

  各路客人烧纸完毕后,就到遗体火化了,孝子们拎着哀杖最后对逝者遗体烧纸祭拜,响器班子们卖力地吹拉起来,最大号的唢呐拖着长长的悲号,孝子孝眷在亲人的遗体前痛哭流涕,真的,他们的眼泪和鼻涕能大多拖一尺来长,其情之悲,难以言表。并且他们完全不听从执事的号令,双手重重地将哀杖举起,重重地跪下,再三番五次向遗体所在的灵床上扑,嘴里哭叫着:“我那受苦受累、一辈子没有享福的爹(娘)来!”“我那狠心的爹(娘)啊,恁这一走,谁疼俺啊?”执事司仪只能一次一次将他们拉回来,最后往往是指派几名青壮年将其一一拖开,遗体才能顺利装上车辆,去县城殡仪馆火化。那个年代没有汽车,几个帮忙的邻居就拉着地排车一路走到县城西关的殡仪馆,来回耗时两三小时。这时候,逝者儿女会为纸扎的侍侯人挂上用线串起的饼干点心等物,嘴里念叨着“小孩小妮你吃好,路上好好照应俺家老人。”


  临时搭起的厨房里,俎长(乡村厨师)们忙着做杂菜汤。在金乡,出殡中午的饭菜称之为“杂菜汤”,一种由鸡、猪肉片、氽汤丸子、鸡蛋饼丝、滑肉、银耳、木耳、鸡肉、藕夹、芹菜等混合熬煮的大锅菜,添加老抽、黄酱、味精鸡精、食盐、生姜、大料、花椒、茴香等调料,充分熬煮混合后,味道鲜美。小马扎准备完毕,小方桌早已摆好,上面也早已放上了两盒白将军、两瓶地产白酒,四个凉菜,6-8人围坐在一起,每人盛上一碗大锅菜,这就是金乡的葬礼杂菜汤宴席,也是童年记忆最为深刻的美味。知礼仁义的金乡人,很少在葬礼宴席上过度饮酒,因为主人正经历着悲痛和哀伤,再过度晏乐,有失礼之嫌。当天,丧主所在的村子,人们中午均不做饭,大杂和俎长在做饭时就考虑了村子上除帮忙邻居之外的人口中午的饮食,除客餐之外,全村男女老少按照人口多少均可从丧主家领取数量不一的杂菜汤,岁数大的老人大杂还会安排专人送去。另外,当天追随葬礼的小商小贩,也享受同等待遇,到饭时都会有一碗杂菜汤几个馒头吃。这种丧主施饭风俗,大概出于感恩和为子孙后代累积阴德福报的想法。再早些年,是将客人剩下的饭收集起来,给同村近支和邻居赠送,称为“折菜”,受者不仅不拒绝,还会欣然接受,因为民间有吃“折菜”吉利的说法。现在出于卫生习惯,“折菜”的风俗习惯基本上已被摒弃。


  人生来受苦受累,生者希望死者在阴间也能过上优裕的生活的想法和做法,自古有之。从秦始皇死后将“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开始,“事死如事生”已成为中国流传千年的丧葬观念,并在此基础上诞生了各种特色的文化习俗,其中就包括葬礼上使用的纸扎。金乡的传统纸扎包括纸牛(女用)、纸马(男用)、罩子(住房处)、轿子、侍候人、摇钱树、聚宝盆等,从住宅、交通工具、仆从无一例外地折射出中国传统文化中事死如生的思想。我所在村子柴姓人家做得一手好纸扎,柴老爷子在世时,是四邻八乡有名的扎纸匠人,其扎的白马、黄牛无论从外形还是神态上,都栩栩如生;制作的大型纸扎楼台馆阁结构合理、高大威严,上面的纹饰全由手工绘制,富贵逼人;制作的侍侯人偶张三、李四、朱五、杨六更是以假乱真。每年正月十五灯会,柴家还会扎制各种花灯,在全县评比中名列前茅。现在想来,应该算是顶级的工艺美术大师了,但由于移风易俗和后辈囿于传统思想不愿学习继承,这项技艺现在已濒临失传,非常可惜。

  宴席之后和火化团队归来之间的空隙,还有一项重大活动,称为“烧轿”,轿为纸扎的八抬大轿,是为逝者的出行工具。烧轿场所一般在靠进林地的十字路口,在响器班子的吹奏中,孝子孝眷一字排开走出灵棚,大杂安排的人手抬着轿子走到十字路口,轿子落地以后,孝子孝眷变换队形,呈圆形围住轿子,女眷将逝者生前的四季衣物盖在轿上,并用剪刀将纸质的轿门剪开,方便逝者出入。唢呐声转急,孝子孝眷点燃手中的线香,绕着圈子,次第投到轿和衣服上,直到渐渐冒起青烟,燃起火苗,化为灰烬。几年前,我曾在金乡马庙乡一个小村子里担任烧轿时的抬轿人,时逢村里一位90多岁的老人去世,我和朋友在雨中亲身经历了烧轿的葬礼环节。


  烧轿后,负责火化工作的团队也将逝者骨灰带了回来,全体孝子孝眷列队去村头跪迎,并由重孝子中的长子将骨灰盒捧回灵堂安置在准备好的棺材里。接下来,来吊丧的客人、孝子孝眷依次进行第二轮烧纸,相关仪轨与上午烧纸大略相同。待孝子孝眷烧完纸后,就要进入出殡的葬礼环节。起灵前,有孝子在门前大路上“摔老盆儿”的重要程序。本村及外村的抬杠人将棺材抬到大门外或街头已备好的架子上。孝子孝眷跪在棺前痛哭。先行起柩礼,然后起灵(将灵柩抬起)。此时,孝子将已备好的有眼的瓦盆举过头顶摔碎,俗称“摔老盆儿”。摔老盆儿有许多讲究,老盆儿在起柩时由家中长子摔碎,父死用左手、母死用右手。长子不在则长子长孙摔,无长子、长子长孙则次子、长幼轮序摔,无子由同姓亲族中血缘最近的堂侄子摔,无子无侄不属善终可不摔,女婿不可摔!这一仪式会使摔盆者与死者之间确立财产继承关系。同时,讲究一次摔碎,越碎越好,忌摔第二次,一般都是由抬棺者帮忙踩碎。老盆一摔,抬棺人才能起杠,正式出殡。金乡民间还有摔老盆时垫的砖,捡回来,放在大门影壁前,可以避邪镇宅的说法。还有用此砖给小男孩压书,孩子将来可望“三元及第”;若给女孩压活(刺绣之类),定会心灵手巧。

  接下来,一执事拿着纸钱,边走边撒,前头引领。逝者女婿或其他亲属扛着引魂幡,孝子孝眷在棺前边哭边退,鼓乐唢呐吹奏,笙管铙钹齐鸣。当灵柩抬至村中街上时,还要停棺设供品香火于灵柩前大奠(路祭),孝子孝眷以更凄厉的哭声来表达对于逝者的挚爱和不舍。奠后在哭声和哀乐声中缓缓行进。灵柩出村,远亲则各自回家,近亲一直送到墓地。墓前再祭,祭毕,将棺入穴,此时孝子孝眷的情绪爆发到顶点,我亲眼目睹到有女儿为父亲送葬,难舍离情,竟奋不顾身地跳到墓坑里。棺材入穴后,执事便让孝子孝眷绕圈撒土,然后填土掩埋,聚成圆锥形坟头。至此下葬完毕,由孝子将灵幡插于坟顶之上,三日后圆坟。


  金乡的殡葬礼仪,葬后要进行三日祭、五日祭、七日祭、百日祭和周年祭等。三日祭即死者葬后的第三天,举家上坟添土并摆供哭奠。俗称“服三”,又称“圆坟”。此后每七天祭一次(从死者去世之日起),举家上坟哭奠,一般是从一七到七七,以五七最为隆重,儿女亲友多要摆供品、香。老的传统上,五七以内,儿女逢人磕头,俗说“死了老的,头不值钱了”,也有“孝子的头满街流”的说法,故不少人五七以内尽量少见人,以少磕头。死后一百天和周年忌日,死者的亲属同样带上供品和香、纸上坟祭奠。祭周年,一般是三年,富裕之家尚有十周年祭,以示缅怀纪念。百天之内,死者亲属要继续服孝(穿白鞋、帽子、衣服镶白边等),而且有不能理发等忌讳。父母丧一年内不能出远门,不参加盛宴,三年内女儿不穿红,门上忌帖红对联,以斜交叉的草纸条代替。



  尽管用了诸多文字描述记忆中的金乡葬礼,但由于当年尚幼,有些记忆消散或是讹误,加之相关资料记载不尽详尽,又加之“十里不同俗”,金乡各乡镇葬礼风俗亦有不小的差异,所写自是不能全部涵盖,敬祈谅解,并欢迎指正,以正视听。

  久居他乡,回乡的机会与时间越来越少,随着移风易俗工作的推进与取得成效,这些葬礼的繁文缛节也逐渐被简化、消弱。最近回乡路过一家举行葬礼的人家,驻足观看,其程序已是极度简化,有的地方甚至连孝衣孝帽也省略了。之所以写下这篇文章,是想把这种“文化”来固定下来,形成文字,让后来者有据可考,也算是为家乡尽了一点绵薄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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