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鲁西南金乡，历史悠久，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民风淳朴，其饮食文化更犹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闪耀在千年历史文明长河中。金乡美味小吃数不胜数，沙家包、粉巷白粥、烧羊肉、马蹄烧饼、红三刀等等，是令每一个金乡游子魂牵梦绕的所在。其中，不得不说的是金乡名吃杂拌汤，杂拌汤是一味平民美食，其美在杂，各种新鲜食材融为一体;其髓在复合香——各种纯天然的食材熬煮混合出来的馥郁之香，令人食指大动，开胃健脾。
金乡杂拌汤，我想应该源于乡村酒席——红事或是白事用于招待乡邻和客人的饭菜。家乡金乡，邻里之间如有红白喜事，照例是全村男女老少全体出动帮忙支应的，在管事人的主持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心甘情愿地参加义务劳动!乡村邻里关系，也就在这种亲如家人的互帮互助中，得以流传巩固。在正式的酒席之前，早餐或晚餐，东家往往会给帮忙的乡邻们提供饮食，以杂拌汤居多，一碗杂拌汤，配上几个馒头，融入了朴素的邻里之情，便是对乡邻最好的回报了。我常忆起这种情景，东家院子里的空当处，早已由擅长泥瓦工的邻居支起了十二印大锅，锅底下木材火苗熊熊，案板邀请的乡村厨师叮叮咣咣地切着、剁着，不时地与周边的邻人插科打诨。
杂拌汤对一名游走乡里的乡村厨师而言是最基本的菜式，也是检验其做菜本领的基本标准。大抵是杂拌汤做好了，其他菜式自然会没有大的问题，反之，如果基本的杂拌汤都做不好，其他的菜式也好不到哪里去。厨师们将猪肉、鸡胸肉、鱼肉细细地剁成肉糜，盛入盆里，加入调料，搅入蛋清、淀粉，再搅上劲儿，用手握了，从虎口间挤出大小均匀的肉丸子，丢到滚水的锅里，沉下去，再漂上了，白白嫩嫩的肉丸子就“紧”好了，捞出来，用新打来的井水浸泡起来，确保口感Q弹，最好有那种发脆的感觉，才是上品。切得细细的里脊丝裹了薄薄的淀粉，在热油锅里快速的翻动，直至发白，杂拌汤的重要原料滑肉丝就做成了，同样放在新打的井水里面，白亮亮地在大水盆里荡漾着。早已泡发的油炸豆腐泡、木耳、银耳也被切碎了，红黄白黑鲜亮亮地展现着，青菜叶也被细细地切碎盛放在盆子里。厨师又将鸡蛋液里的蛋清熟练地过滤出来，留下蛋黄，搅得稀稀的，一点点的倾倒在热好的炒锅里，手腕就那么轻轻一抖，蛋黄液就均匀地布满锅底，形成圆圆的饼的形状，稍微加热，一张厚薄均匀的蛋黄饼就做成了，如此重复数十次，几十张蛋黄饼便整整齐齐的码在了案板上，改刀厨师麻利地将其切成一指宽一寸长的条形。
待到各种原材料准备齐全，起火、烧油，姜沫、葱花、蒜沫滚到锅里，伴着“刺啦”的声响，锅上方腾起白色丝丝缕缕的蒸汽，熟悉的亲切的充满烟火气的香味儿便在农家小院里蒸腾起来，沁人心脾。这是一种极为舒适的感觉，它让人平静，让人淡泊，觉得人生意义无非就是在生你养你的地方，呼吸最为熟悉的空气。葱姜蒜爆香以后，江北最有名的玉堂酱园产的酱油被炒勺扬起，激起浓郁的酱香。旁边大锅里煮的猪骨、鸡架汤早已发白，洋溢着浓浓的香气，大马勺一勺一勺地舀过来，滑肉、肉丸、豆腐泡儿一股脑的放进大锅里，熬煮起来，待得水滚，青菜、蛋黄条又次第放进去，再过片刻，扬上几勺玉堂香醋和香油，调上盐、胡椒粉，再散上一小撮儿香菜，一锅鲜香酸辣味美的杂拌汤就成了。
忙活了一早上的乡邻们取了碗筷，排起队来，由大厨依次盛取杂拌汤。“好了，够了，溢出来了!”满满的一大海碗冒着热汽和香味儿的杂拌汤端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向着墙根、廊底挪动，再取上两个白面馒头，或坐或蹲，呼噜呼噜地吃着喝着，倍儿香。爱喝酒的伯叔们，这就是最为充满着人间烟火气的生活，儿时我曾经无数次的经历过，但成年之后，他乡飘泊，很难再遇到，每念及此，常常无限神往。
乡村的酒席上的杂拌汤充满着浓厚的生活气息，至今让人难已忘怀。对于杂拌汤，我还有着另外的记忆。那大约是我的高中时期吧，家里种了西瓜，五六月份成熟的时候，便每天和父亲拉着地排车去金乡县城西关老大蒜市场摆摊卖西瓜。我对那段生活记忆犹新，每天刚蒙蒙亮父亲和瘦弱的我拉着五六百斤西瓜，步行十余华里，赶到仇岗的大马路边，在炎热的日头下站上多半天吆喝着卖西瓜，记得那时西瓜批发一毛一斤，摆摊零售每斤能多卖四分钱。除了自然的条件，还要面对工商的驱赶和南店子、仇岗、西关一带地痞流氓的欺侮。还好，路边一家孙姓人家的饭店，售卖杂拌汤。每天中午过了，父亲才会拿出两块钱，让饥肠辘辘的我去这边饭店要上一碗杂拌汤，几个馒头。店主是一位中年妇女，据父亲说是我外婆村上的人且是本家，常常给足了量，用盆盛了，让我端到西瓜摊前，爷俩就在路边大日头下，享用同一盆杂拌汤，依然是那么地美味!那段艰辛的日子，影响了我的一生，在人世间，大抵总是好人多，那些个欺侮菜农瓜农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可以忽略不计。
我约摸有二十几年没有吃过杂拌汤了。从济南返乡的时候，也曾数次找寻，但没有觅到踪迹。听朋友说，鱼台县一家乡镇上，有黄家杂拌汤，做法大约与金乡相同，并特别强调是“老味儿”!我想，这“老味儿”更多的是乡情吧。人到中年，对“老味儿”更多的惦念，大概是由于久居他乡，思乡心切吧!但是，鱼台县的杂拌汤，还是有必要去尝上一尝的。
文/江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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