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乡记忆│棉花!棉花!!

文摘   2024-09-13 12:12   山东  

  

  在我童年少年时代的诸多记忆中,棉花是最为重要的内容,占据着重要地位,以致中年时期工作焦虑时,夜晚梦中会反复出现这样一个场景:满地的棉花白花花的开着,我就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中焦急地摘棉花,那棉花无穷无尽,仿佛永远拾不完,然后惊醒,复又入眠,重复着同样的梦境。


  八十年代初期,鲁西南平原上,我的家乡金乡,才开始大规模种植棉花,是当时主要的经济作物,也标志着家乡种植结构调整的开始——从传统粮食种植为主向以经济作物为主的种植结构转变。我所在的村庄,又要晚一些,大约在1986年开始,父亲首先从外地买了优良种,第一次试种成功,向全村推广,得以普及。我一直坚定地认为,父亲是一位坚定的成功的农业种植先行者,他在村里率先种植棉花、西瓜、种植果树,并且在这些领域的农业技术上遥遥领先,传帮带了诸多乡邻,为小小村庄的农业经济做出了贡献!回想起那些年来,乡邻们聚集在我家的田地四周,围拢着父亲问些农业技术问题,心中还是泛起满满的自豪感!

  四月中旬,棉花就需要打“营养钵”育苗了。按照计划种植面积,挖出长方形的“育苗炕”,在摆放好的“营养钵”上面植放棉种,覆上薄土,喷雾器均匀地洒上水雾,然后在“育苗炕”上设置小拱棚,提升温度,确保棉种在适合的温高和湿度环境下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待出棉苗出齐,还要定时通风、除草、浇水,如同照料婴儿一般。5月下旬,寸许高的棉苗就要移植定苗了。家乡采取棉麦套种方式,所以在齐腰深的麦田里栽植棉花是个辛苦活儿。那时,我和弟弟妹妹年龄尚小,五六亩地的棉花主要靠父母二人一棵一棵地种到地里,挖坑、种苗、填土、烧水,勤劳的父母几乎把全部精力投放在几亩黄土地上,将汗水转换成物产,养育了我兄妹四人。

  打棉花杈子、捉棉蛉虫、打药均在盛夏进行,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一望无际的棉花田里,母亲用旧毛巾包了头,仅露出上半身,在茫茫的棉田苦熬了无数时光。我出身农家,成年后在省直单位、中央直属单位工作,长期在省会城市生活,但一直对农业、农村、农民怀着深厚的情感,深知农民生活之大不易,这多来自于童年、少年时代对父母乡邻劳动艰辛的深刻体会和感悟。

  七八月份,棉花花盛开,或洁白,或紫红,或嫩黄,鲜艳艳地绽放在万顷碧涛中,整个村子弥漫着棉花特有的甜香味儿,这是夏天的家乡特有的味道。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为失眠所苦,求医问药皆不见效,但一回到家乡,置身于这种甜香之中,失眠症便不药而愈!家乡,给人提供一种归属感和安全感,这便是家乡的终极意义了。棉花花儿谢了,便生长出绿色的棉花桃子,棉絮在棉桃里孕育,待到九月便吐絮,生成棉花!


  童年时代,家乡的夏季多雨,八月份更是如此,常常是七天或十几天的连阴雨,淅淅沥沥,无休无止,半个月不见天日是常有的事儿。棉桃经了雨,不见阳光,便会发黑,不能吐絮!如果不及时采摘,又会影响其后棉桃的生长。棉田里积满了水,父母常常是挽了裤腿,赤脚下田,将黑了但未吐絮的棉桃摘下来,运到家里。记忆中,父母常常一身泥水,背着蛇皮袋子盛放的棉花桃子,一趟一趟向家里运送。周末,我从外村上学归来,常常是一家人聚在昏黄的灯光下,剥棉花桃子直到深夜。由于染色的原因,手指手掌常常是黑的。

  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是月光下拾棉花。那些年,我和弟弟妹妹年纪尚幼,能够帮助父母甚少。1987年,风调雨顺,家中的几亩棉田几乎同时吐絮,天气预报又言说近日有雨。父母着了急,带着10岁的和年龄更小的大弟、小弟,全家人几乎吃住在棉田里。我清晰地记得,当时恰逢阴历十五前后,月色明亮,一家人吃过晚饭就在田里拾棉花,一直劳作到后半夜,连续数日,甚是辛苦,最终在连阴天来临之前将棉花拾到家中。

  那个时节,棉花对农民的意义非凡,是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是农民的一切。我曾深刻感悟到这一点。由于棉花收获后要轮作小麦,一般会提前将尚有大量棉桃的棉柴收割,置放在水渠里,经日晒自然吐絮。我家几亩地的棉柴就放在村东的水渠里,开得白花花一片,捡拾不过来。村集体决定用排灌站浇地,不留任何时间,大水很快就淹没了棉柴,父亲和母亲就流着泪从水里捞取棉柴。那个所谓当权者的大家族 族长一向对我家不太友好,他直接冷漠地下达了接电漫灌的命令,大水瞬间淹没棉柴,连同白花花的棉花,乡邻们一概袖水旁观,看着笑话,看着我的父母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也就在那时,我就坚定了要读书,要读好书,过好生活的信念。对于家乡的小村子,二百口人,四五个家族,充满了斗争、霸凌,大家族欺压小家族,嫉人有笑人无,我没有太好的看法。底层思维决定他们只会欺压更为弱小的族类。村里的恶霸流氓会在酒后,在大街上骂街,孩子们之间的冲突,他会持刀冲到别人家里,会二三人一起喝酒商议如何算计日子过得较好的人家。现在想来,真是可怕,没有法治加持的八十年代的农村,这种现象比比皆是,给人留下一生的阴影。


  那个年代,农民的无助与无奈,更多地体现在卖棉花上。国家统购统销政策决定了棉花只能由国家收购,即要仅有供销系统的棉花收购站来收购,在县里,由县棉厂收购,我的家乡的桥头上有也有一家棉花收购站。记忆中,收购站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待得收购站的大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两个穿中山服的棉花验级员腋下夹着文件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鼻孔朝天地向门外走来。棉农便围拢过来,统一的动作便是敬烟,就这样两位验级员便嘴里吸着,手里拿着,耳朵上夹着,周围是一支支擎着烟的手。对棉农而言,棉花质量的好坏,销售价格的高低,完全取决于他们的一张嘴。我的那些父老乡亲,在棉田辛苦劳作将近半年时光,在销售环节上,他们充分展现了自己的卑微,弓着腰,向当权者敬献着自己平时舍不得抽的好烟,软语温言,极尽谄媚。任何时代,只要有绝对的权力,就有绝对的腐败,这种所谓的权力给了这些人极大的自信,他们在权力的加持下,视农民如草芥,无尽地剥夺农民的利益与尊严。三十多年后,我又见识了一位当年棉厂领导的公子,自大自恋,唯我独尊,贪婪自私,狂妄无耻,嚣张至极,丝毫没有道德底线,靠着父辈荫照谋取了芝麻大的官职,愈发了不得了。细细思虑,正是当年他的父辈与棉农们打交道时那种权势滔天,为所欲为,造就了他这种性格和处世态度。


  验级员验收评定级别后,就确定了价格,在过磅员、开票员的呵斥声中,棉农们点头哈腰,丝毫没有尊严,几百斤重的棉花包由棉农自己搬运到二十多米高的棉垛上,工作人员就那么冷眼瞧着,一有不适,便加以斥责。我所在村大桥头的棉花收购站,曾发生过过磅员与开票员联合在称重时恶意少开重量的案件,让人憎恨不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万事皆有因果报应。那一年,桥头的棉花收购站数十万斤、三十多米高的棉垛突发火灾,工作人员满脸黢黑,全力抢救棉花,声嘶力竭呼唤围观的数百名群众帮忙救火。十来岁的我,就站在人群当中,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影像:数百群众没有言语,没有动作,都冷冷地看着,没有一人上前帮忙。我想,这大概是一种无声的消极对抗吧!

  90年代末期,市场经济的兴起,统购统销政策的取缔,棉厂、收购站,乃至整个庞大供销系统,失去了其存在的根本,一是政策使然,二是人祸使然。三十多年后,省委开展了供销系统专项巡视,一批蛀虫浮出水面,当年风光无限的系统一往无前地没落了下去。

  家乡种植棉花的时代已过去三十多年了,重拾记忆,心中充满了无奈和唏嘘!现在家乡已鲜有人种植棉花。我想棉花还是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是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家乡人的思想图腾,是家乡农村农业发展的一个重要节点!很好必要把这些琐碎的记忆传承下去,永远铭记、反思!


文/江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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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小象是个人公众号,其意为从人生中撷取一个片段,一个角度,一个光点,来反映社会大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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