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回得去的叫家乡,回不去的叫故乡。回不去的故乡不能回头,不能重来,但是不可遗忘,也无法遗忘。
泉城的春天来得急一些,踌躇一些,走一步退两步,冷和热纠缠胶着,我不太喜欢这种不利落的感觉,故乡金乡的春天是干脆利落的,没有反复,春天便是春天,不掺杂任何冬或夏的元素,温和而顺从。但毕竟大明湖岸边的垂柳也吐出了嫩黄的枝芽,早樱也开得热热闹闹。住在高高的板楼上,就在这春天里,我想起故乡金乡村野里的春天,想起童年那些苦辣酸甜的春天滋味,咂摸一下,心中便漾起别样情绪,乡愁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将一颗离乡四十余年的玻璃心冲击得七零八落。
故乡的春风一缕,便是铺天盖地的春,空气里充满着淡淡的甜香味道。河滩沟堤、荒野四郊,红的、绿的、黄的、紫的野花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争相怒放着。在严冬了猫了一冬的孩子们便活泛起来,在田野里奔跑嬉戏,将整个冬天的圈养的郁闷纾解在春日的阳光里。我的童年,生活物质还是相当的匮乏,春天意味着物质丰富的开始,故孩提时代对于春天的热爱,除了享受野趣,更为重要的是食物极大丰富,可以满足一个冬季饥饿的肠胃。
印象中,故乡的春天滋味是甜甜的。当第一缕春风吹绿枝叶的时候,老院子四周的几株老榆树率先苏醒过来。不待几日,绿绿的、臃肿的榆钱儿便一串串地涌出来,密密麻麻地布满枝头。爷爷用长长的竹竿绑了长柄镰刀,将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儿割下来,再顺着枝条捋下来,清水洗了。奶奶踮着小脚,用黑瓷的大面盆混合了白面、绿豆面、榆钱、盐巴,加了水,和成面,捏成窝窝,上笼蒸了。午饭时,全家围坐在一起,大筐子盛了榆钱儿窝头,大人小孩每人一个,甜甜的滋味便弥漫在老院子里。偶尔,奶奶也将榆钱儿拌上薄薄的面粉,上笼蒸熟,蘸了香油盐蒜泥调料,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故乡暖暖的春风里,沟渠田野里的白茅也日渐繁茂起来,一丛丛的绿得耀眼。白茅的花苞金乡称作“菰菰”,学名“荻菰”,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白茅是带给北方农村孩子诸多快乐的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绿色的花托里面是穗状的花蕊,其味道清甜可口,是童年时代的春天美味。那时候最得意的事情便是迪(音)荻菰了。在故乡金乡,将拔下来植物的茎尖部分叫“迪(音)”,比如拔蒜薹叫“迪蒜薹”,拔荻菰叫“迪荻菰”,想来故乡方言“迪”,应该是“提”字的变音。忆起当年荻菰的情形,小伙伴们三五成群,散布在野外,嘴里哼唱着“荻菰,荻菰,你不出来,我扒你皮。”找到一支便大呼小叫,乐不可支。尤其是围坐在村头的大树下,比谁采得多,谁的大,谁的甜,玩也玩了,肚子也吃饱了。白茅一节一节的白色根状茎,俗称茅根,在春天里特别鲜甜,记得那时常和小伙伴们挖出来白白嫩嫩的茅根,洗净了,当作零食来吃,咂摸一下滋味,这也算是故乡春天的甜味儿吧!
记忆里,故乡春天的味道是香香的。谷雨前后,我一般是在姥姥家度过的,这里有我最喜欢的食物香椿芽儿。姥姥的小院子里,就有着一棵一人合抱粗的老香椿树,姥姥说跟她一样老。其它的树发芽的时候,我就坐在院子里的大石臼上,眼巴巴地盼着香椿树发芽,一天要问姥姥数次“姥姥呀!这香椿树咋老不发芽?”慈祥的老人总是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别急别急,快了快了!”快没有耐心的时候,老香椿树的肥壮的椿芽仿佛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又是三五天的等待。我当过兵的小舅舅就矫健地爬上树去,掰下一些鲜嫩的椿芽,姥姥便扭着奶奶一样的小脚,在小厨房里忙活半天,端出一碗香椿炒鸡蛋或是挂了薄薄面糊的炸香椿芽来。夹上一块放入口中,那种小众的香味便布满味蕾,充斥着口腔。我对于香椿近乎执着的热爱,尽管一些人不能接受这种香和臭融合的香味,但它却确确实实地塞满了我的童年记忆。高三时,80岁的姥姥去世了。此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如此美味的香椿菜品。
故乡春天的滋味又是微苦的。“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故乡多柳树,遍布沟渠堤岸、村院周围。二月春风,万柳垂绦。此时的柳条儿细长柔顺,是作柳笛儿的最佳时机。折下细枝一段,用手细细揉了,待得骨皮脱离,从大头处缓缓抽出,用小刀再去外皮,做了笛口,含在嘴里,缓缓吹了,四下里便柳笛声声,这便是春的原始乐章。细细的柳芽儿鹅黄鹅黄的,交错镶嵌在柔柔的新枝上。这个时节,妈妈便去村西的柳林中,捋下嫩嫩的柳芽儿,清水淘去灰尘,过了开水沥干,切了香葱、蒜沫儿,加了盐、香油、香醋,又是一盘春天的美味——凉拌柳芽,入口微苦,后味清香。在那个食物不算丰富的时代,孩子们虽然不喜那种微苦的滋味,却也能新鲜上一阵子。
同样味道的,还有杨树上的“无树莽”。即杨树的花,植物学上叫做杨树的葇荑花序,其味苦,焯水之后,剁碎,加调料做成包子馅,做发面包子。食之略有苦味,有素菜荤吃的味道。邻居张家奶奶特别擅长这种美食,我有幸品尝过几次,至今不能忘却。此外,还有苦菜和蒲公英,也是自带苦味,其性凉,可以清火气,大人们常说小孩子火气大,要多吃。我小时候不以为然,认为是骗人的,很少吃这个。童年时,我养的几只大鹅却很喜欢吃苦菜,很是奇怪!
时光倏忽而逝,而今回望三十年后的故乡,已完全没有旧时模样。高楼林立,村野不见,那些春天的花儿草儿也被覆盖在钢筋水泥之下。春天只见于社区拐角处的几枝造作的南方花木,至于那些记忆中的春天味道,早已烟消云散,再也不见,再也不回。
我想,它只是故乡了,再也称不得家乡了!如同逝去的流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惟有在心里默默纪念那些春天,那些人,那些味道!!
文/江夜雨
鲁小象,讲述最美金乡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