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小象粉丝群,敬请加入,畅聊金乡故事!
故里济宁金乡,好单饼,麦粉制之,以为主食。取单饼,以青辣椒、红辣椒、鸡蛋、豆油为馅料,两面单饼覆之,置于鏊子上慢火烘焙至焦脆,谓之“秦椒饼”。以刀横竖切之,皆为三角状,单饼卷之,大口朵颐,为童年难觅之美味。
鲁西南平原腹地的金乡自古就是繁华之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东沟、北大溜、万福河母亲河生生不息地哺育了沃野百里。夏季风带来充足的日光和降水,山陕移民在此繁衍生息,创造出璀璨的农业文明。
六月仲夏,麦黄时节,百里流金。勤劳的金乡农人开始了他们一年中最为繁忙的时节——麦收。启明星尚未隐去,麦芒的露水在星光中还晶莹剔透的时节,麦田里便出现了农人的身影,一天的辛苦劳作开始了。人影幢幢,不声不语,躬身前行,只闻镰刀切割麦棵的“唰唰”声和夏虫的啾鸣。
数千年的农耕文明使得他们在汗水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黎明时分,潮气未散,成熟的麦粒不易散落,麦草沾了水汽变得柔韧,易于捆扎。同时,这时节气温最低,可以减少些劳作的艰辛。
红日喷薄而出,气温迅速上升。田间偶尔起身擦汗的农人镀上了淡淡的金色光晕,汗珠儿在额头鬓角灼灼生辉。身后是长长的影子和捆扎好的“麦个子”。麦田通往村庄的小径,此时出现了孩子们的身影,提着饭篮、汤罐,跌跌撞撞伴着嬉闹喧哗。农时不等人,早饭是要在田间地头解决的。日头滑到东半边天空的时候,地排车装载了整整齐齐的“麦个子”运往各家场院。场院早在几天前就打洗干净,喷了水,套了牛马牵引数百斤的石磙往来反复碾压,直至坚实如铁,平整如镜。我常常想,这应该是乡村农最为虔诚的仪式,是乡邻们对待生活的态度,是乡邻们对人生的敬重。
捆绑起来的麦个子在场院里要散开,经过整日的日光炙烤,直到最后一丝水分蒸发完毕。有经验的农人会蹲下身来,拿起数枝麦穗,以手细细拈之,如麦粒顺利脱壳,便意味着可以打场脱粒了。这时场院一旁的树荫下,健硕有力的犍牛早就跃跃欲试了。很快,犍牛被套上牛轭和石磙,牛鼻拴上长长的缰绳。父亲站在场院的中心,轻扬的皮鞭间或打出漂亮的鞭花和清脆的声响。一人一牛,人做小圆周运动,牛做大圆周运动,蓬松焦脆的麦棵和麦穗被炙热沉重的石磙轧过。中间稍作停顿的间歇,父亲会挥舞手中的木杈将麦棵翻转过来,再次开展碾压,如此反复几遍,直至圆柱形的麦秸破裂变成扁平状,麦穗炸开,麦粒儿与麦壳脱离。于是,一人一牛暂歇下来,去树荫下喝水饮茶。
树叶动起来的时候,父亲站起身来,用木杈将麦秸挑起来,做成方形或锥形的柴垛。麦粒儿则被木锨聚集起来,形成锥形的麦堆。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测试了风向,调整了站位,父亲沉身、弓步,木锨铲起麦粒麦糠混合物,高高地向上扬去,在天空形成一道虹。风来助力,完成二者的分离,重的麦粒儿落在地上,形成长长的弧形。轻的麦糠则随风散去,落却一旁。母亲则拿了新的长柄竹笤帚,轻轻拂过落下的麦粒儿形成的弧形表层,将最后的杂物拂去,留下纯净的麦粒儿。一个大开大合,一个娴静儒雅。这是何等的天人合一!何等的默契!
通常是太阳落山之前,粗布的口袋就盛满了黄澄澄的新麦。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场院一边。待明天晴好之日,经过一日日光的暴晒,趁着热乎劲儿,今年的收成就颗粒归仓了。
麦收时节,另一个繁忙的所在,就是磨房了。妇女孩子拉了新收的麦子,要来这里磨成面粉,第一时间享受收获的味道。新麦的面粉洁白晶莹,透出特有的麦子的清香,细腻绵长而隽永。
傍晚时分,暑气渐散。和好的新麦面被母亲细细地揉过,变得绵软而筋道。放在陶瓷的盆里,慢慢发酵着,酝酿着美食的基因。
尘封多日的铁鏊子早被父亲细细用砂纸打磨过,经过清水的冲洗,乌黑油亮。在农家院子一隅的树下,三足垫了土砖,简易的“锅灶”已经准备就绪,等待取新麦秸的孩子的归来生火。案板上撒了新的干面粉,瓷盆里的面团被请了出来。母亲再次进行揉和,增强面团的韧劲。又切成面剂子,揪成更小的面团。擀面杖将小小的面团压成圆形的较鏊子稍小的饼状。
孩子们抱着新麦秸打闹着回来的时候,母亲第一张面饼刚刚做好。生火了,摊得薄薄的麦秸燃起淡淡的火苗,轻烟缕缕,轻舔着铁鏊子。当铁鏊子也升腾起轻烟时,母亲用炊帚再次清扫鏊面,一片竹蔑挑起面饼,轻放其上。轻声指导父亲调节火候。待得片刻,竹篾反转面饼,再次接受焙烤。如此几番,待得面饼泛起大大的泡来,一张单饼就做成了。早等待一旁的孩子们便围了过来,争抢起来。火烫的单饼在孩子们的手中抛起又落下,口中发出“fai.fai”声响。小小的嘴巴涌过新鲜甜美的麦香时,才能使得他们平静片刻。新麦面粉、新麦秸的火候,内在与外在的统一融合,大概是单饼的美味之源吧!
新摘的秦椒,青的红的,清洗完毕,切成细细的短短的丝,加了豆油,海盐和蛋液,倾倒在新出锅的单饼上。母亲的细心地将它们摊匀,再盖上一张单饼。叮嘱父亲调小了鏊底的火,才用竹篾挑到鏊子上,反复焙烤,直至泛黄。经过火的炙烤,蛋液的鲜味已充分整合到秦椒与面粉中,鲜、辣、香完成了整合,产生化学反应。饼缝中的油液和蛋液渗了出来,在鏊子上滋滋作响,院子里弥散着原始的迷人味道。
折叠,再小火焙烤,直到外皮焦脆。趁着热劲儿,用菜刀横竖切成三角形,拿了同样烫热的单饼,包裹起来。咬一口,齿颊留香,余味悠长。这些花费母亲小小心思的食品无疑填补了童年时代肠胃的需求。现在想来,这些乡野食物,绝不是什么人间美味。
我们缺乏的和渴望的只是爱的温度,而融合了父母之爱的小小辣椒饼,是我们童年里最温暖的记忆。因此,所以恒远,所以会在某个异乡难眠的夜晚,深深怀恋!
(文/江夜雨)
江夜雨,男,七十年代末山东金乡人,先后从事警察、记者、中直省直部门等工作,致力于发掘家乡人文情事,重现八九十年代的鲁西南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