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读 莺子】
“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
这一节是总说一个字由点画连结而成的形势。以下几节分别说明点画中的不同笔势。从这一节到篇末共计九节,故名“九势”。这里要解释一下,何以不用“法”字而用“势”字。我想前人在此等处是有深意的。“法”字含有定局的意思,是不可违反的法则;“势”则处于活局之中,它在一定的法则下,因时地条件的不同,就得有所变易。蔡邕用“势”字,是想强调写字既要遵循一定的法则,但又不能死守定法,要在合乎法则的基础上有所变易,有所活用。有定而又无定,书法妙用,也就在于此。
既是总说一个字的形势,而每个字都是由使毫行墨而成,点画之间,必有连结,这里就要体会到它们的联系作用,不能是只看外部的排比,实际上,它们是有一定的内在关系的。点画与点画之间,部分与部分之间都是如此。不然,就只能是平板无生气的机械安排,而不能显示出活生生的有机的神态。必须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才会表现出活的生命力,而引人入胜,不是一束枯柴,一盘散沙,令人无所感染。接又郑重中说一句:“无使势背”。势若背了,就四分五裂,不成一个局面,这是书家所最忌的。但是,我们要理解一个字既然有递相映带之处,必然不能只是一味相向,它必然也会出现相背的姿势,这是很合乎必然规律的。这里说的背,是相对性的,能起相反相成的作用的。“无使势背”句中之背,是指绝对的背,它是破坏内在联系的。我的看法,“无使势背”,简直指不成形而言,不合理的向背而言,自然也包含不当向而向的成分在内,因而破坏了整体结构,总起来说就是势背。
一般学字的人,总喜欢从结构间架入手,而不是从点画下功夫。这种学习方法,恐怕由来已久。这是不着眼在笔法的一种学习方法。一般人门所要求的只是字画整齐,表面端正,可以速成,如此而已。在实用方面说来,做到这样,已经是够好的了。因为,讲应用有了这样的标准,便满人意了。但从书法艺术这一方面看来,就非讲究笔法不可。说到笔法,就不能离开点画,专讲间架,是不能入门的,为什么这样说呢?请看看后面几条所载,这个道理就可以弄清楚了。这段文字讲落笔结字,也是着重谈形势,而不细说间架,就因为间架是死的,而形势才是活的。只注意间架就容易死板,那就谈不上艺术性了。上面提出的“上覆下承”,也还是着重讲有映带的活形势,而不是指死板板的间架。
“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
这里所说的“转”,是笔毫左右转行,就是王羲之用笔转左侧右之转,就是孙过庭《书谱》中执、使、转、用之转,而不是仅仅指字中转角屈折处之转,更不是用指头转动笔管之转。凡写篆书必当使笔毫圆转运行,才能形成婉而通的形势。它在点画中行动时,是一线连续着而又时时带有一些停顿倾向,隐隐若有阶段可寻。连和断之间,有着可分而不可分的微妙作用。在此等处,便揭示出了非左右回顾不可的道理。不然,便容易“使节目孤露”。要浑然天成不觉得有节目,才能使人看不碍眼。自从简化书为隶体以后,遂破圆为方了。笔画一味的方,是不耐看的,褶折多了,节目必然更加突出,尤其要注意到方圆结合着用笔才好。领会了转笔的意义,就可奏效。
“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
藏锋和中锋往往混为一谈,这是不对的。单是藏着锋尖,是不能很好地解决中锋问题的;必须用下面所说的藏头护尾,才能做到。“藏锋”的意义和用场,这里说得极为明确:“点画出之迹”,就是指下笔和收笔处,每一个点画,当其落笔时必然是笔的锋尖先着纸,收笔时总得提起来,也必然是笔锋后离纸,所以形成点画出入之迹的是锋尖。我们知道,点画要有力,笔的出入都必须取逆势,相反适可相成,所以必须用藏锋。故下面接着说“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这与转笔的左右回顾是一致的。自来书家要用无往不收、无垂不缩的笔法,就是这个缘故。无论篆、隶、楷、行、草都须如此。
“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
“护尾,点画势尽,力收之。”
“藏峰”、“护尾”之用,是写字的最关重要的笔法,因为非这样做不容易使笔力倾注入字中。“圆笔属纸”是说当笔尖逆落在纸上藏锋了以后,顺势将毫按捺下去,使它平铺,就是向来书家所说的万毫齐力。平铺纸上,也就是落笔轻、着纸重的用法。这样一来,笔心(被外面短一些的副毫所包着的一撮长一些的,从根到尖,这就是笔心)就可以常常行动在点画当中,而不易偏倚,笔笔中锋,就能做到。所以我说,藏锋和中锋不能混为一谈。仅会用藏锋,不能就说是已经会用中锋了。“护尾”之义,亦复如此,也是要用全力收毫,回收锋尖,便算做到护尾。这也和藏锋一样,无论篆、隶、楷、行、草体,都非如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