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鲁迅经典
——在哈尔滨工程大学“享·悦读”
读书沙龙活动上的讲话(五)
选自陈漱渝先生近作选《我观现代文坛》
作者 陈漱渝
诵读 西山红叶
编辑 林 枫
作者本人
关于鲁迅的日常生活,我曾根据鲁迅夫人许广平的回忆做过介绍,说鲁迅生活是平民化的。比如喜欢吃农家炒饭,上海的蟹壳黄——这是一种南方烧饼,外焦黄里松脆,状如螃蟹。不爱吃鱼,因为要挑刺,浪费时间。改善生活时喜欢煮点火腿肉。又说他在南京读书时冬天无棉裤,靠吃辣椒取暖,养成了习惯,以致吃伤了胃。这样讲对不对呢?当然对,都有史料依据。但最近在网上盛传一篇文章,作者声称依据一份《鲁迅家用菜谱》,说鲁迅在上海时期,家里索性不开火,一日三餐都是饭店的“高级外卖定制”,什么粤菜,绍兴菜,上海菜,基本不重复。看到鲁迅暴饮暴食,一些年轻作家“简直惊呆了”。如果民国时期也排“作家富豪榜”,那鲁迅绝对首席。这种说法不仅是断章取义,而且是无中生有。
鲁迅家用菜谱
首先,这份家用菜谱是许广平1950年捐赠给上海鲁迅纪念馆的,共两本,都无明确的年代。一本是从11月14日至次年4月5日,另一本从4月5日至6月1日。《鲁迅家用菜谱》是整理者添加的名称,把时间确定为1927年11月14日至1928年6月1日也是整理者的推断,其他年份并非没有可能。
鲁迅家用菜谱
大家知道,一个人的一生中生活状况是会发生改变的。少年鲁迅因家庭由小康坠入困顿,生活条件自然不会太好,所以到南京读的是免收学杂费的学校,那时南京冬天无暖气,靠吃辣椒取暖是符合实际情况的。鲁迅留学日本七年基本上靠官费生活,那时公派留学生的公费不算少,至少衣食无虞,但鲁迅爱买书,甚至到德国去邮购,所以经常入不敷出,说自己 “又穷落了”。归国之后正好发生辛亥革命,政局不稳,工作收入也不稳。直到到北洋政府教育部任职之后才有相对固定的月薪,每月有二、三百大洋。这月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应属中等。不过北洋政府经常欠薪,所以鲁迅把自己比喻为“精神上的财主,物质上的穷人。”鲁迅在厦门和广州都是匆匆过客,但厦门大学是爱国华侨陈嘉庚办的民办大学,虽然当时经济不景气,但教授的待遇相当高。1927年10月鲁迅到上海定居,既不当公务员,也不当教授,靠稿费和版税为生。多亏鲁迅的朋友许寿裳帮助,托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帮忙,给鲁迅一个“特约撰述员”的名义,从1927年12月到1931年12月,这四年当中每月白领三百大洋薪水,使鲁迅一家三人得以在上海这座居不易的大城市能够定居下来,踏踏实实写文章骂国民党政府。
鲁迅下馆子
1932年至1936年10月,鲁迅专靠稿费生活。他在报刊发表文章标准是千字五至十元,这是当时的最高标准,但上海消费高,十元租不到一处小房间。鲁迅的版税“不能云少,但亦仅够开支”(1932年10月2日致李小峰信)版税主要来自北新书局,从1912年5月至1936年10月的二十四年种,总收入应多达十二万余元。但北新书局经常拖欠版税,差一点跟鲁迅之间引发了一次诉讼案件。鲁迅的收入除了要养活在上海的一家三口之外,还要赡养远在北平的亲属,并帮助经济困难的三弟以及帮助不少生活窘迫的进步作家,如萧军、萧红、叶紫……所以总体来看,鲁迅虽然并不缺吃少穿,但跟生活“精致”“豪横”之间还是有极大差距。正如鲁迅所说:“倘若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题未定草·六”》)更何况这两本菜谱上的菜肴究竟是多少人食用也没有定论。如果这份菜谱时间确定是1927年11月至1928年6月,那此时鲁迅刚到上海,是否定居尚未决定,暂住在宝山路附近的景云里,所以多叫外卖,从不开伙。就餐者除鲁迅夫妇外,还有三弟周建人一家,乃至周建人的同事,多时是四家七口人共餐,所以这笔帐不能都记在鲁迅一人头上。再看菜谱本身,至多也不过是鸡鸭鱼肉,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更谈不上“暴饮暴食”。鲁迅常年有胃病,怎能“暴饮暴食”呢?
鲁迅、周作人和周建人(从左到右)
有人还将鲁迅的饮食状况跟他弟弟周作人对比,说周作人晚年吃的是臭豆腐,喝的是玉米糊,这更是一种荒谬的对比,恶意的歪曲。建国之后,周作人的身份虽然是文化汉奸,但仍然得到政府照顾,每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支付他三百元稿费。这三百元当时是高级干部的工薪待遇。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月薪是54元,还要赡养家人。所以周作人属特殊阶层。文革时期周作人被批斗,晚年身体又不好,吃臭豆腐、喝玉米糊是可能的,但那是特殊时期的特殊状况。至今我也爱吃臭豆腐,喝玉米粥,并不能以此证明我食不果腹,水深火热。
萧红和她的著作《回忆鲁迅先生》
至于鲁迅与萧红的关系,有些文章和文艺作品也将其暧昧化。事实上,萧红是一位东北流亡作家,1934年开始跟鲁迅通信,鲁迅曾为她的小说《生死场》作序。同年底,萧红跟她的情人萧军从青岛到上海跟鲁迅开始了交往。鲁迅肯定她的创作才华,也欣赏二萧身上的“野性”,即率真质朴。后来,萧红发现萧军有外遇,内心痛苦,常去鲁迅家去倾诉,但鲁迅有病,接待她的多半是鲁迅夫人许广平。鲁迅对萧红的关爱,是导师对青年的关爱,是一种父爱兼母爱,也是对处于困境中的左翼作家的一种“奴隶之爱”。最近传说一家拍卖公司把鲁迅、许广平赠送萧红的一颗红豆拍卖了二十四万一千五百元,我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如果这是一颗普通红豆,或者是鲁迅、许广平送给萧红的玩物,那无论如何也拍不出这种天价。如果说许广平把鲁迅给她的定情物转送给了萧红,那更是不可思议、有悖常理的事。鲁迅在《而已集·小杂感》中写道:“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 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这句话的确道破了有些人的心理。总之,要正确认识鲁迅,正确评价鲁迅,真正学习鲁迅,唯一的正途是认真阅读鲁迅经典。一些重点作品要细读,精读,才会真正领悟,常读常新,不能轻信网络上传播的那些不实之词。
鲁迅和青年学生在一起
大家知道,鲁迅一生热爱青年,寄希望于青年。因为国家和民族的希望寄托在青年人的身上。中国改革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需要一代接一代人前赴后继的奋斗,就像长江大河的奔流无法遏止一样。鲁迅曾把历史上的中国粗线条的划分为“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即所谓“乱世”,如南宋、明末,还有一种是“暂时坐稳了奴隶的时代”,即所谓“汉唐盛世”、“康乾盛世”。他明确指出:“而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所以我们今天学习鲁迅,弘扬鲁迅精神,终极目的就是把中国改革开放的车轮沿着正确的轨道不断推向前进!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