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正传
【随笔编者按】今年(2021年)是鲁迅诞辰140周年,也是《阿Q正传》发表100周年。陈漱渝先生专文回顾《阿Q正传》,探讨相关话题。《阿Q正传》是家喻户晓的文本,早已成为国人意识中的一部分。然而越熟悉就越容易忽略某些细节。本文提出了几个问题,自问自答,可以启发我们更深入地审视这部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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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是唐代诗人高适《别董大》一诗中的名句。在中国现代小说的众多形象中,阿Q实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独一无二的人物。鲁迅的《阿Q正传》于一九二一年十二月至一九二二年二月连载于北京《晨报副刊》,因此二〇二一年恰逢这位“大咖”的百年冥诞。读者常问:作为文学家的鲁迅对世界文学究竟做出了什么主要贡献?我的回答是两点:一、创造了杂文这种现代散文的战斗文体;二、创造了阿Q这样一位超越时空的精神典型。
但是,小说发表的时间并不等于作品中阿Q的真实年龄。如果要议论作品中这位大名鼎鼎的阿Q,不妨先为他草拟一份履历表。
一、 年龄。经我考证,他大约生于一八八一年,是鲁迅的同龄人;卒年为一九一一年。这卒年确凿无误,因为《阿Q正传》第七章已注明阿Q于宣统三年(一九一一年)九月十四日宣布“造反”,而那位“把总”刚做革命党不上二十天就把阿Q枪毙了。一九三四年十一月十八日,鲁迅在《答〈戏〉周刊编者信》中说:“我的意见,以为阿Q该是三十岁左右。”如果整三十岁,那生年恰巧是一八八一年。“左”一点,可能是一八八〇年;“右一点”,可能是一八八二年。
阿 Q
四、 政治面貌。这一栏最难填写。因为阿Q想“革这伙妈妈的命”,但假洋鬼子却不准他革命,所以他并没有成为“革命党”的成员,没有党籍。填写为“群众”也有问题:“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阿Q绝对不是英雄。可见一个人真实的政治立场和态度,是很难用一个标签或一个脸谱简单勾勒的。不过,鲁迅在《〈阿Q正传〉的成因》一文中说得很明白:“据我的意思,中国倘不革命,阿Q便不做,既然革命,就会做的。我的阿Q的命运,也只能如此,人格也恐怕并不是两个。”因此,应把阿Q视为革命的启蒙对象。
五、健康状况。经皮肤科医生诊断,阿Q患有“癞疮疤”。经精神科医生诊断,他患有“人格障碍”。这种心理疾病是在神经系统并未发生真正病变的情况下出现的,表现为妄自尊大,讳疾忌医,自轻自贱,畏强凌弱,愚昧健忘,以丑骄人。总体特征是用幻想中的虚幻胜利掩盖现实中的真实失败,故可以概括为“精神胜利法”。鲁迅剖析的国民性痼疾中,还有“围观”“官瘾”“国骂”“瞒和骗”,这些病态在阿Q身上也有表现。
六、海外关系。阿Q虽然是一百年前中国偏僻地区一个默默生长、任人宰割的泥腿子,但却又有错综复杂的海外关系。自从鲁迅为他立传以来,他的传记就被译成了英、俄、日、德、世界语、捷克等多种文字,从各国出版的百科全书和辞书中也可查到有关阿Q的评语。特别有趣的是,阿Q不仅登上过国内的各种舞台,还登上过外国的话剧舞台,更难以设想地登上过芭蕾舞舞台。法国文学家罗曼·罗兰说,法国大革命时期也出现过阿Q一类人物。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说,《阿Q正传》跟捷克古典作品《好兵帅克》庶几近之。日本记者山上正义说,阿Q跟张三、李四一起,已成为日本的太郎、长松相类似的普通名字。埃及、印度的作家也说他们的国家也有阿Q式的人物。无怪乎阿Q成了世界文学的著名典型,几近“国际公民”。马克思主义认为,人有三种基本存在形态:一是个体形态,二是群体形态,三是类存在形态。这三种形态合成了一个人的完整统一体。(《马克思的人学思想》,见《世界人学史第四卷,第278页,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11月出版,孙鼎国主编》)流浪短工是阿Q的个别形态,中国国民劣根性是阿Q的特殊形态,“阿Q相”是阿Q的一般形态。实际上,让《阿Q正传》赢得国际声誉的,正是阿Q精神具有的“一般形态”。这种“一般形态”赋予了阿Q这个人物以社会普遍性和艺术永恒性。马克思又指出,像堂吉诃德这一人物,在十六世纪有,在十九世纪也有;在西班牙可以找到,在德国同样可以找到。阿Q同样是堂吉诃德这类的精神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