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得是欢聚”——台北两晤林海音(下)

文摘   2024-10-08 00:00   山西  

“人生难得是欢聚”

——台北两晤林海音(下)

林海音(1918年3月18日—2001年12月1日)

选自陈漱渝先生怀人散文集昨夜星辰昨夜风

作者    陈漱渝

诵读    西山红叶

编辑      


林海音有一个人人称道的幸福家庭,所以她跟我谈话时,总是情不自禁地提到她的先生。她先生原名夏承楹, 笔名何凡, 生于1911年12月, 1934年从北平师范大学外文系毕业后,即进入成舍我先生办的《世界日报》担任副刊编辑。在这里,他结识了林海音,1939年结为伉俪。他们结婚时,同宗夏元瑜先生赠送了一份别致的贺礼——两只翠鸟栖息在一截树枝上,树枝钉在一块心形木板上。半个世纪以来,他们的生活始终恩爱甜蜜,就像那两只相依相偎的翠鸟。何凡有一段怀念北平婚后生活的文字:“如论写作环境,不禁使我们十分怀念北平南长街那一所小三合,乃至永光寺那三间南向小楼。尤其是当风雪之夜,我们听着炉上嗡嗡的水壶声,各据一桌,各书所感;偶然回头看看床上睡熟的孩子的苹果脸,不禁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林海音夫妇合照

来台后,林海音编辑《国语日报》的《周末》周刊,该版没有稿费,何凡就帮着写稿来填满这几千字的版面。林海音刚受聘于《联合报》副刊时,正怀着孩子,大腹便便。发稿、看大样一类事,就义不容辞地落到了何凡肩上。何凡创办《文星杂志》,林海音也大力相助,承担了审编文艺稿件和校核的全部工作。1972年,夫妇俩出版了一部散文合集《窗》,选收了他们1950年至1970年的小品文数十篇,留下了他们共同生活中的很多美好的记录。何凡对他的太太可说是十二万分满意的,他甚至深情地说过,结识林海音是他生命中的“最大收获”;他们共同养育了四个孩子,是他的“最大成就”。1987年4月 15 日,台湾文艺界为林海音举行了一次温馨的生日晚会,庆祝她70岁寿辰。何凡以“寿公”的身份致辞,以幽默的语言盛赞林海音的“妇容”“妇德”,引得满堂喝采。林海音的好友、旅美作家琦君寄来一首嵌名贺寿诗:“籍盛声名满华夏,芝兰玉树已成林。玻璃垫上才如海,合奏云窗金石音。”不仅颂扬了林海音的成就,而且赞扬了他们夫妇在“芸窗”(意即书斋)共同笔耕的伉俪深情。


林海音告诉我,她先生是一位体育迷,在北平读书时,就是北海溜冰场上的健将,几十年没停止过运动。80岁了,没有住过一天医院。1985年3月在瑞典哥特堡举行第38届世界杯乒乓球赛,他自费前往,不错过观赏每一场重要比赛。但林海音最引以为自豪的,还是她先生的短评。她说,何凡一生的主要事业,是办《国语日报》和为报纸写专栏。1953年12月1日至1984年, 他在《联合报·玻璃垫上》专栏发表了5400多篇短评,总字数有五六百万字,他的千字短文富有社会批判性,时而骂议员,时而骂教会,时而骂不良现象,见地一针见血,文笔锋利幽默,读起来在促人省悟的同时,还经常令人忍俊不止。


1989年 12月,林海音双喜临门:既是她的金婚纪念,又欣逢她丈夫八十华诞。林海音献给她丈夫的礼物, 就是编一套《何凡文集》, 计27册, 收文1000篇,约五六百万字——不包括译作。林海音满怀深情地说,她近来倾全力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她认为出版《何凡文集》不仅可为她先生留下一个珍贵纪念,而且提供了一部近30年的台湾社会史。出齐这套书约需300多万台币,约合12万美金。她估计到《何凡文集》的销路不可能很广,她准备用房子作抵押,以保证出好这套书。
我希望林先生再谈谈对台湾当前社会的感想,林先生不假思索地说:“台湾社会近些年来的确逐步富起来了,但也出现了道德水平逆向发展的令人忧虑的情况,社会上充斥着暴力与色情。不过,大部分台湾民众还是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就是勤劳。”林先生告诉我,她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擦把脸,换上休闲装,就快步走到离家两站远的国父纪念馆去遛弯,在附近找处清静的树荫做运动。这时天刚蒙蒙亮,但卖菜的农民就进城了,还有一些小贩在卖烧饼、油条、水煎包。他们的确能赚钱,但赚的是辛苦钱。林先生还说,她亲见一位中年妇女,每天骑车送饭,从凌晨送到上午9点,一人一天要送500份。她看到这些人很感动,想写一篇谈“勤”的文章,弘扬我们民族的这种美德。


听林先生说“勤”,我自然联想起她本人的业绩。在台北,林先生是一位有口皆碑的高产作家。1955年10月,她出版了第一部散文集《冬青树》。此后,她伏在堂兄赠送的一张矮脚长书桌上,陆续写出了散文集《两地》《作客美国》《窗》, 童话《林海音童话集》, 小说集《绿藻与咸蛋》《晓云》《城南旧事》《婚姻的故事》《烛芯》《孟珠的旅程》《春风》。近年来,她又出版了她的京味儿回忆录《家住书坊边》、文坛回忆录《剪影话文坛》、作品评论集《芸窗夜读》,如果再加上她翻译和编辑的读物,那数量真是相当可观。在林海音看来,“编出好东西也是种创作”。从1953年至1963年4月, 她主编《联合报》副刊达10年之久。
1967年1月至1971年6月, 她还主编了《纯文学月刊》共54期。林先生就像一位辛勤的耕耘者,用自己的汗水浇灌了这些园圃上的无数文艺新苗。诗人余光中在一首嵌名诗中赞扬道:“你手栽的幼苗,皆已成林,你爱的关注,已汇成大海;处处都传来,潮水的声音。”林先生的女婿庄因先生也撰文说,他的岳母“对‘勤’一字,真当之无愧”。


在跟林先生两次晤谈中,我当然再三欢迎她早日回到“第二故乡”北京来看看。我深知这位“比北平人还北平”的作家,是时时怀恋她生活过26年的这座古城的。我可以负责任地透露,去年5月,她已经组织了旅游团到西安、北京参观访问,这一计划未付诸实施。林海音表示,在合适的时候,她当然还是要回来看看的,不过她不愿意惊动亲朋之外的更多人。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位老人迈着稳健的步履,在北京城南的胡同里寻觅她童年的梦,就像她60年前背书包走出椿树上二条,穿过鹿犄角胡同,向厂甸迤北的师大附小走去一样……

1992.北京

未无五润
未无五润者,五行皆润也。有朋友说你不可以润天润地润人润空润命吗?答曰随你如何,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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