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宇大诗文新作(一)

文摘   2024-10-16 00:01   山西  


钮宇大诗文新作(一)


作者  钮宇大

诵读  幽   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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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絮语


年轻时忙忙碌碌,不知光阴之可贵,许多该看的书没有看;如今退休居家,正好补上这一课。奈是看书又不能太久,眼虽未花,目力却已不逮。枯坐无聊,不免神思走马,忆想起许多烟消往事,零星录存于电脑,便有了这本书。

所录诗文,皆系思之所至,断续成章,是在《钮宇大文集》出版后,近三年收获的果实。然伏枥骥老,才思日枯,纵然心有余勇,到底登坡也难。因此,也就不敢奢谈什么文理辞采。
好在我的这点陋才,业内人皆知根知底,是以献丑而不知丑,也洵可谅悉。
纵属劣作,但断不敢欺世。书是名正言顺的正版书,且经责编薛正存女士严加审定。在此,谨致衷心感谢。

第一篇    读   山

山是一本读不尽的书。
感念上苍在地球上造了许多的山。否则,不是无边的沙漠平原,就是浩瀚的汪洋大海,纵然平原上生有树木禾苗,海洋里游着银鱼金龟,一眼望去,了无涯际,辽远广袤,就真不好说它有多么美了。平。平原和大海只有平。单调的平,无边的平,就如同平铺直叙的文章,不见跌宕起伏,不见摇曳生姿,混茫一片,苍凉一片,那么它还能动人吗?还能让人遐思万千痴迷而忘忧吗?
有了山就不一样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块状物在大地上突兀而起,凌空而立,或高与天齐,直插云霄;或偃蹇踞伏,如龙似虎;密集处相拥相持,疏朗处自立峰峦;行迹似极随意,却不失法度;布阵以极散乱,又自有条理,这就形成了许多的脉和系。山脉与山系就如同人身上的经络,回环丛集而自成周天,总领散佚而百代朝宗,于是“天人合一”,天惠人愿,冥冥中自成天地一格。


中国人创造的“山”字很像一座山,上有高耸的群峰,下有稳固的基础,不倚不侧,巍然而独立。中国人仅以三笔,就道尽了山所有的外形和内涵,便是古埃及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欧罗巴最高的阿尔卑斯山,也跳不出中国人简单的表述。
中国人自己呢,那该是从创造这个“山”字起,就认识了山,彻悟了山,领会了山的。传说中的“三皇五帝”,至少从帝尧起,已开始在太行极顶的广志山举行祭天礼,现存的祭天青玉戚可以作证。迤逦而下,从秦嬴政到汉武帝直到康雍乾历代帝王,莫不抱持着十二分的虔诚,到泰山极顶去祭天,以求得上苍保佑,国兴民殷。帝王首事蚁民从之,只不过限于威权和财力,规模和方式小得多罢了。山在中国人的心中,就像山本身一样威严赫赫,不可动摇。
不过我从小认识的山,却不是这样。她慈祥地安坐在我家的地头,有高高的树为她扇风送爽,有红的、黄的小花缀满她的衣裳和鞋子有成群的鸦鸟唧唧喳喳和她对语,还有许多的农人年年岁岁为她缝制翠玉般的衣被。山让我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我家炕头上盘坐的老奶奶。炕头上的老奶奶喂我饭,咧着缺牙的嘴呵呵地笑;大山也是这样,我薅她头上的花,够她树上的软柿子,扑打围着她吱吱叫的蚂蚱,她都一点儿也不埋怨,她总是慈眉善目地端坐着,含着笑意,陪伴我玩耍。十岁时,我学会了割柴,每天在山的腋窝下和手指间打闹稠密的老蒿白草还有洋桃梢。秋天里,还攀上崖边的酸枣树,摘下满衣袋的红酸枣,她也从不言语一声,一任我在她的身上爬上跳下。或许,正是我和山有了这一段童心无忌的情感,有了许多早早晚晚的耳鬓厮磨,才把我的心和大山的心交叠在一起,交融在一起,从而让我视大山为宽厚仁慈的祖母,我自己也甘心做了大山忠实的小孙子。

不想后来,我却一度离开了山。先是考入县城中学,后来又考入省城的大学,因为那里有比山花更好看的书,有一种叫做“知识”的东西在召唤我。我如果不下苦工学会它、弄懂它、掌握它,我的心里就会缺少一盏灯,眼前也会缺少一条明堂堂的路,我就只能过一种黑暗的、愚昧的生活。但我忘不了山,我始终惦念着山,尽管我仍然被山围裹着,仍然生活在山的怀抱里,只不过拉开一段距离罢了。走近山,常在回家的路上,路在山谷里穿行,车窗如闪光灯,替我拍摄下千姿百态的山景,供我赏读。下乡扶贫那年,我更是抡圆了镢头,为大山披红挂绿。有一年冬天,我在五台县往山上背粪,背气融冰,粪水竟悄然洇湿了我的棉衣,然而我咬紧牙关,登山不止,硬是攀越了十六里羊肠路,把一篓粪背到了地里。山是我的祖母,祖母受穷我于心不忍,我哪怕能以一篓粪救活几株苗,种出一小片青翠,也算是对大山奶奶尽了一份孝心。

结识更多的山,是在我工作以后。北京的景山和万寿山,是皇家之山,我拜见时,她们早已揭去神秘的面纱,如一群顽皮的孩子,在北海和昆明湖捉迷藏,湿淋淋的小脑袋,时而从碧波里闪出,一任白云在湖中戏玩洗浴,忘记夕阳已替她们熬好了半湖黄米粥。广东肇庆的山,是不期然遇上的,叶帅的“借得西湖水一环,更移阳朔七堆山”两句诗,先把她写了个二美兼备。但此山的奇,更奇在她宛如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立于水中,千洞百穴,珠帘遍挂,游赏如入迷宫,走着走着就迷失了自己,那个陶醉!连天的祁连山,我还是在“大串联”时看到的,那么大,那么雄,活似一群壮汉在摔跤。场上一个个赤裸身子,腹肌和肱二头肌耸动着,凶顽的牙齿撕咬着,就让人惊讶,那力与美的较量必是达到了极致。相比之下,在史书中久负盛名的“三山五岳”,倒有点玄而无奇。“三山”说的是东海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不大的小山,只因是神仙的居所,名为神山。她们的出名,据说是山上生有长生不老药,这么着,嬴政就派遣徐福带了三千童男童女前往刨取,结果是遍寻无得,空留下一个笑柄。我看到时,她们均浓妆艳抹在海滨邀客,很有点糟蹋了那名贵的身份。“五岳”中,北岳恒山够雄,却失之于枯寒;中岳嵩山苍古,造势又显平缓;南岳衡山已仅存“衡阳雁过无留意”半联诗,也无多少好说的;这样,泰山的挺秀和华山的峻丽,就成为必赏之景。泰岱一向被推为万山之宗,登上南天门眺望东海,云蒸霞蔚,风色九转,确乎让人生出置身于三界外之感,就想到历代帝王选择在此祭天,也算是慧眼独具,名实相符。至于“挥汗摩顶登华山”,那是怕也在险,乐也在险,试的就是攀登者的脚力与胆气。你退缩吗?你打退堂鼓吗?你绝不甘心。那么就拼出一条命登吧,“自古华山一条道”,敢拼才能当英雄。于是又想到了“扬眉剑出鞘”一般的云南玉龙雪山,想到了山下如美人怀春似的那个丽江古城。几壁霜峰直插云霄,中部有翠云缭绕,下部是花树锦堆,这景致绝对够得上举世无双。而丽江古城,则因地赋形,悠然逸然盘卧于山中,就见水中的人影和天上的云影,叠幻出无数幅迷倒人的画。人生也短,放情于山水可以释怀,可以忘忧,山正好做了人的心灵伴侣。

而山,并非专供世人赏玩而生,世间的人,也多不以游山为意。我的家乡太行山,早些年就生有这样一批“情种”。他们在山边穴土而居,刨土而食,生,与山为伴,死,以山为归,许多人一辈子连趟县城也没进过,怕人走了山跟着跑了。这样,他们早早晚晚就瞅山,大门外瞅会儿,窑顶上再瞅会儿,仿佛那山的弧线比家中俏媳妇的脊背还美,生是勾人魂儿,那晚峰绯红的脸儿,只需用眼睛扫一扫,浑身所弥漫的那份熨帖,那份滋润,就远不是县城的那些景致可比。应当说,他们这才叫真正地亲山、恋山。但我必须言明,山民们对山的忠贞与坚守,首先来自于山的赐予,层层叠叠的梯田仍然弥漫着山的弧度,地头的小炭窑更让他们的冬天过得比春天都温暖,而他们却连句对山感谢的话都无需说,这便宜不就讨大了?
群山茫茫,几乎每一座都腆个滚圆的大肚子,肚子里又填满了宝物,这又哪里是靠山养命的农民对付得了的!于是一纸命令,国家就把一队队的兵马发派而来。他们开着大汽车,拉着装载机,遇山开路,逢沟架桥,一个个采煤的煤矿、淘金的金矿,就矗立在山间。时间一久,这些个工人就和当地的山农一样视山如命、亲山如母,心甘情愿就把一头黑发让山风染白,就把活鲜鲜一条命让山影吞没,空留下几朵无名的小花,讲述着他们的骄傲。他们的身后,是一长溜年轻的追随者。汉语中有“敬重”二字,他们受之无愧。不过我还得说,能够吸引他们,诱惑他们来此以汗养命的,仍然是山,没有了山的富有和无私,一切“开拓者”和“创业者”都不存在。大山才是人类的生存之源、活命之本,才是最伟大的奉献者。
山有高与天齐的丰功伟绩,我仅有一杆卑微笨拙的笔。山由远古走来,地心的岩浆和海底的珊瑚礁,写满她生命的密码。山生就一副好身架,心胸广大又意志坚定,实打实的一位厚实者。有人打比方,说山很像一位少女,肩披满头的青丝,脸生闪烁的星目,楚楚然而立,十分可人。也有人说,山最像一位剽悍的小伙,有刚强的体魄,英武的体态,一看那模样,不是邻家的二牛,就是街下的三狗。不过通常,人们还是愿意把山比作一位老者,那是因为她头顶的积雪很像白发,雨水融蚀的骨架也有点支离,就连常年护卫着她的松柏和古槐,也老皮皴皱,做不了她行路的拐杖。但是,你如果以为山只会一味地温顺,那就错了。雷炸山裂,雨击岩崩,飞天走石,地漫水祸,那景象正经骇人呢。不过这种情况极少,所以,我还是愿意以苍古写山,山也的确上了年纪。黄皮肤的中国人原是从山中站立起来,五十万年前的北京猿人,可以用头盖骨和牙齿讲明白一切,还有山西丁村猿人在八万年前“以牙还牙”的佐证。可见,山祖母的寿命应同承载她的地球的寿命一样长,地球除了百分之七十的海水,余下的应有一多半被山覆盖着--山,张开翠绿色的斗篷遮阳孕雨,立着伟岸的身躯挡住袭来的风沙,才使得我们的地球家园因绿树成荫而润泽,因风调雨顺而安泰。所以,大山不折不扣的是谐美生态的天使,润化大地的福神,是天之涯地之角每个地球人都应尊敬和感念的老祖母。

山,古老的山,青春的山;安详的山,勃发的山;静谧的山,躁动的山;雄健的山,秀奇的山;坚定的山,变幻的山--山有一千种禀赋,一万种情怀;有无边的群落,无穷的孕蓄;有包容一切的海量,化解一切的胸襟;有春水一般的至柔,烈火一般的炽热;有泥土般的朴实无华,有烈风般的飒爽勇武。山有讲不尽说不完的故事,有诉不完道不尽的往昔。山压根儿就是一位宽厚的长者、忠恕的仁者,是一位寂然安处的神女、悲天悯人的圣哲。她总是无声地安顿妥世态,调适好万物,然后寂然凝虑,向风而立,在苍茫的愁云惨雾中立成一抹
淡淡的影子……
而山,原是垒土而成,积石而立,鸟儿衔几粒种子长成一丛花树,天云洒数勺雨水变为几瀑小溪,忽有山僧几位,散人若干,借一处幽僻之所在,架几椽茅屋以遮风雨,种几行粮蔬以充腹饥。于是,炊烟飘处,孤檠闪亮,书声呢喃,文脉氤氲,于不知不觉间,多出了一方圣土。但是,不用多,你只需跨出去一步,就晰然可见泥土的苍古山石的苍凉,就不免感喟,山原是多么可怜的一种事物,多么庸常的一种存在哟!就想到,世间许许多多雄奇的山、美丽的山、叹为观止的山、让人倾倒的山,都不过是由普通的几块土、几方石堆砌而成,她们的奇异与奇妙,仅仅在于天体躁动时不经意的一甩臂、一撒手而忽成定格。因之,细审连绵的名山秀峦,便知愈是其至美至善处,也愈是其至朴至真处,所谓天地造化,鬼斧神工,都不过是在印证着“自然”二字。而“大巧若拙”、“大音稀声”、“大圣不作”,许多的往圣的箴言,纵便谕理至切、表述至精,要用它解释大山这本书,仍然很难。山,阅遍沧桑,数尽星汉,饱览古今,沉静无言。不过一也有一把金钥匙能够开启山,把一页页的神秘和神奇看个究竟、读个明白,这便是自己首先是一位“仁者”-“仁者乐山”,“乐”在这里除了喜爱、喜欢,还含着深深地理解。  
2011 年1月载《山西文学》


未无五润
未无五润者,五行皆润也。有朋友说你不可以润天润地润人润空润命吗?答曰随你如何,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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