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走出“符号洞穴困境”

文化   2021-11-22 0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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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国》第七卷,柏拉图用“洞穴”做了一个著名的比喻:


设想一个地穴中的囚徒,从小就被囚禁于此,被锁链束缚,头无法转动,只能看到洞壁上的影子。在他们后方有一堆火,和一条通往外界的小道,他们只能看到这堆火映出的外部世界的影子,那么他们一定认为影子就是真实的世界。


这时,他们其中一位可以转动头颅,看到了火光和外界的物体,最初,他一定会感到痛苦和困惑,甚至会认为这些是幻象,认为影子比实物更真实。

如果再进一步,一人获释,走出了洞穴,阳光下的世界会让这个人炫目且抓狂。最初,他可能会先从事物的影子开始,慢慢看到真实的事物,最后看到光线的来源——太阳本身。此时,他或许才慢慢开始处于解放的状态,质疑原有的信仰和生活,开始怜悯囚徒伙伴。


如果这时的他返回洞穴,会难以承受洞中的黑暗,但当他向囚徒伙伴们描述真实世界时,则很大可能会遭遇挫折。囚徒伙伴们多半会认为他疯了,并不会跟随他走出洞穴。


柏拉图的这一比喻,其源初目的,是要揭示教育对人的启蒙作用,讲述人的认识从猜测世界、信仰世界、形式世界和理念世界的发展过程。


但后来,“洞穴隐喻”被历代的思想者用于解释各种各样的人类认识的境况。


最近有一些经历和观察,让我深感,当下的我们或许也处于某种洞穴困境中且不自知,对于真实的世界缺乏感知的能力,缺乏面对的勇气,更遑论探索的冲动了。


一次经历

前阵子参加某论坛,所在地是一个村庄,那里有颇具名气的农村社区发展项目。


与会人员大多为优秀的社会学者和社会工作者,大家济济一堂,按顺序分享,交流。


听完主办方分享,观摩了几场提前组织好的“村民小组活动”,与会人员们就情不自禁的表达了认同和感动,且纷纷附和并反馈。但对于近在咫尺的村民居住生活的领域,并未展现出探索欲望。


在讨论与互动中,大家也只是与主办方以及参与主办方找来的村民交流,论坛所在区域是一处很美丽但很微型的保护型建筑群,与村民真实生活的空间,泾渭分明,从活动安排来看,没有给嘉宾们自由探索,自由观察和交流的机会。


我掌握的信息,当然也不足以对项目做出全面评价。所以在这里,只讨论与会者的获取信息的方式与接收态度,似乎跟我对优秀学者和社会工作者的“应当”想象,相距甚远。


或许这是因为,在主办方搭建出的活动场域里,很多名词、形象、结构和叙事方式,我们统称为“符号”的东西,完全合乎与会者过往的知识结构,以及的参会前的心理预设,因此,他们在这一场域,会感到熟悉且放松,其乐融融,有所“收获”和“体会”,论文材料充实,形象“饱满”,事件“立体”。在此获得了满足后,就没有了向符号背后真实世界进行探索追问的冲动。


实际上,这场活动从主办方到参与方,作为行动者和内容产出者而言,都是业内公认水准很高的。即便如此,在活动设计和信息获取中,尚且难以避免与真实的隔离。再去看行业基本盘,那就更令人沮丧了。


当然同时,我们也清楚的知道,这种满足于一些现成的,易于获取的符号,回避个体观察,回避真实的认识习惯,肯定不止是某行业的问题。


我们带着自身固有一些文化的惯性认识,被抛入这个新科技笼罩下,越来越符号化的世界,就难免进入一个“符号洞穴”,距离真实的世界越来越远。

一些孩子

最近接触到一些十几岁的孩子,拿起手机时,字母站,头条,视频号,抖音切换自如,谈起来国家、资本、民族等宏大概念符号时,妙语连珠,层出不穷。


同时,他们会游戏,会弹幕,懂所有拼音缩写的网络流行语,会在直播间互动,言必宇宙人生,家国天下,综艺娱乐,CP同人,绝绝子,YYDS,看似话语丰富,但细想,都是悬浮于赛博空间的一些符号。


让他们放下手机,走出门去,居然对于离家一两站地铁的城市空间,都非常陌生,毫无认知。


放下手机,他们很难与身边具体的人,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展开真实的对话。每天被数字信息流包裹,但一旦聊到身边具体的人,具体的事,就不由自主陷入失语,无法发表任何成型看法与观点。


有人用北京出租车司机综合症”形容这种倾向,但实际上并不准确。北京出租车司机虽然喜好宏大叙事,沉醉于纵横捭阖的概念对谈,但同时也熟悉每条街巷,建筑,对周遭还是有着空间感的认知。


而这些孩子,别说走出门去,放下手机,基本就找不着北,对实存的一切,都很隔膜,对真实世界的熟悉程度甚至还比不上游戏地图,因为游戏里的空间转换只需点击“传送卷”就好,大脑中关于空间认知的部分,是无需激活的。


所以,对于这类现象,我们依旧用“符号洞穴困境”来形容。这一困境在当下青少年群体里是否普遍?大家应该各有各的观察和思考,但从研究电子产品沉迷现象的诸多文献中可以推断,以上描述应当具备一定代表性。


父母最便捷的脱身方式,就是丢给孩子们一个电子屏幕

摄影:豆瓣网友“树下黑猫”


有个周末,我和朋友在一家茶店的二楼聊天,周围人很多,也很嘈杂,但我们渐渐发现了一个有点恐怖的现象,这些嘈杂的声音中,其实并没有人的对话。


有三五个男孩,拿着手机坐在同一卡座上打联机游戏;

旁边的秋千座椅上,一对少年小情侣,搂着肩膀,对着pad看刷视频;

还有一个姑娘,举着茶杯自拍了很久,随后修图,配文,发朋友圈。


大家在同一个空间里,但并无任何真实的关联,哪怕面对面,也只能通过游戏、视频等工具来开启沟通。对于自我,也必须要假借美颜,转化为更符合平均化审美凝视的虚拟符号,才能继续展示,并开启交流。


这些情景时刻都在发生,但如果停下来审视,就会体会到其中的诡异。就像那个周末的下午,我坐在热热闹闹的茶店里,在视频和游戏的嘈杂声中,在同类的环绕下,却感受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上火玄学与巫术传统

再拓展到更广阔的观察维度,在我们的文化里,一直有着很明显的符号化倾向。


比如:对世界的复杂性视而不见,对新的致知途径不屑一顾,倾向于由着惯性,做出简单直观的解释。


这里要举的例子可能有点冒犯性,比如我们每天都挂在嘴边的“上火”。


今天看到一个新闻,成都有父母“担心小孩喝奶粉上火”,就用“煮出来的蔬菜汁冲奶粉,自以为这样能去火”,结果因为煮的蔬菜汁里有亚硝酸盐,对6个月以下的婴儿过量了,孩子食物中毒,直接住院了。


其实在现代医学里,不存在“上火”这个概念。


脸上长痘、口腔溃疡、咽喉肿痛、嘴唇干裂都各有各的解释,多半是免疫力下降,细菌等微生物导致的炎症。但在显微镜发明前,我们无法做出解释,只能用上火这个玄学式的“兜底”概念涵盖这一切,这也没毛病。


但科学昌明的今天,还有大规模“上火教”教徒,甚至包括成都的那对年轻父母。这就不好解释。只能说“上火”这一符号太过根深蒂固,我们宁愿绕开所有的基于实证的解释,直接对它深信不疑。



又比如:刚才我提到成都的社会新闻,或许会有成都的朋友感受到了冒犯。这也是一种符号化思维倾向的典型体现。(我一个河南人配说这个么?


个体事件发生后,我们通常不会基于具体情形做出分析,而是倾向于抓住事件中的某个概念,强化其中的符号属性,再次固化已有认知。


我们知道,任何一个负面事件只要发生在河南,评论区一般都会出现“呵呵,河南嘛,难怪”诸如此类的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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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中央美院的徐冰教授曾经在一篇访谈里提到过:如今,“名牌倾向在亚洲人中最为严重”。因为我国奢侈品销售额逐年猛增,我们也看到了很多奢侈品牌已经开始尝试迎合国人的品味了,虽然从审美上讲,很失败,但实际效果或许还是不错的。


为什么呢?徐教授说:“因为亚洲人,都在汉语文化圈范畴之内,汉语文化圈的人对符号是特别看重和带有敬拜情节。名牌其实是一种符号化的趋向,穿的是一种符号,而不是衣服本身。”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文化。



前不久重读李泽厚先生2015年的文章:《为什么巫术才是中国独特传统的核心根源?》,结合上述经历,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李泽厚在《论语今读》里曾解释过“六合之外,存而不论”


他认为,与当时人们一样,孔子应该是信上帝鬼神的。这个‘存而不论’,绝非不信,也并非不愿去探讨。孔子这一姿态,应该是想表达一种态度,即:


不用理性(理知、理解)去解说神的存在,而是将某种理解,例如对宇宙的存在及其规律性(‘四时行焉’等)的领悟沉入情感中,打造某种心理的信仰情态。


因为一旦去“论”,就涉及到理性认知,而孔子希望的是:跳过理性认知,直接诉诸情感,去呈现礼仪,匡扶秩序。


李泽厚认为,这种态度源于“巫”,同时也是孔子对不可知世界的态度。


但他接下来谈到,这种“巫”的态度,最终通过“礼”,“性存而体匿”,得到了隐蔽的传承。


巫术逐渐式微,其仪典形式不见了,但巫的思维特征和认识论则保留了下来,并潜伏在文化中,扩展到了可知世界。


所以,当我们不假思索的追随一个概念,未经分析的追随一个口号时,我们可能就在这样的文化惯性中,坐在洞穴的幽暗里而不自知,即便偶尔转动头颅看到光芒和通往外界的路,也赶紧背过身去,沉浸于熟悉的符号中。


也或者时至今日,我们更难突破这一洞穴困境。因为科技营造的全新“巫术”——电子交互屏幕取代了洞穴的岩壁,虚拟真实从未如此逼真、可亲、充满诱惑,相形之下,洞穴外的阳光和真实世界,显得更加可怖,于是,连转动头颅的动力都不复存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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