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菱塘
天山神居山
古悟空寺
七五叟姚学才
方便面三轮车
距扬州市中心往正北偏西方向约八十公里处有个天山镇，镇北有座被誉为“淮南众山之母”的神居山，是一个名气很大的地方。据说这里是尧帝的出生地，秦始皇曾在此赶山填海， 汉广陵王刘胥的“黄肠题凑”墓葬于此；它是“淝水之战”古战场之一隅，后来谢安曾隐居于此，南齐亘公在山上炼丹成仙，苏东坡黄庭坚秦少游陈造阮元等许多文人墨客在此登临赋诗；它还是巾帼英雄穆桂英的故里和练兵基地，又是“冲冠一怒为红颜”降清又反清的吴三桂之祖籍老家……
神居山是里下河一千多平方公里平原地区里唯一的一座山，虽然这山海拔仅仅五十多米，因其“唯一”，更因为有了从唐尧到吴三桂的种种故事，因此出了名。当然，还因为神居山上有座悟空寺。且不说这悟空寺两千多年来的种种辉煌与劫难，只说它比较近的一件事，那是朱元璋的孙子建文帝朱允炆在他叔父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时从金陵逃出来，第一站就逃到了这座悟空寺里，后来再从悟空寺逃去了别处而不知所终。这悟空寺也就被笼上了一层疑云。更近的历史是五十年前的史无前例期间寺庙被一把大火烧了三日三夜而成灰烬。后来又建了新的，如今还要扩大，故而现在有前后两个大雄宝殿。据说新大殿落成后将成为苏北第一大雄宝殿。这些年每逢农历三月初三，神居山悟空寺已是香火旺盛热闹非凡。
于是，我欣然而往。11月1日上午九点半出发，从市中心到客运枢纽，再到神居山风景区，乘公交经过65个站台，历时95分钟，到达目的地时已近午。这个站头只我一人下车，原以为既称“风景区”必有相应之旅游设施如餐饮宾馆之类，不料下车一看，公路上一片沉寂，连个过路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田边小道上驶出一辆电瓶车，我便老远就打招呼请他停下问风景区在何处？他指指前面第三条小路说从那里进去可到。我问那边可有商铺饭店，他说没有。又问哪里有？他说附近没有饭店，但往回走公路旁那排房子边有个小超市。我谢过他，便往后走约两百米，小超市就在一排房子的头一家。我很高兴，心想买些面包饼干之类一样充饥，近前一看超市门关着，我推两下推不开，问有人吗没回应，再一看，门上一把U形锁，门竟锁着！再看那一排房子，虽都像门面房，却全都关着，也无招牌字号，只最后一家开着一扇小门。
我走到门口，见里面有一老者躺在藤椅上午休，听到脚步声他睁开了眼。我说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他附近可有饮食店？他缓缓坐起，说往后三站到天山镇或往前两站到终点站菱塘镇会有饭店，但这时候恐怕都歇午不卖了。我又问那小超市怎么锁着门？他说这里没有什么过路的，附近村民都只在早上出来买东西，所以店主回家了。此时老者从躺椅上站起来，挪动旁边一张方凳要我坐下，问我怎么一人到此，有什么事？我告诉他是慕名来游神居山的。他听了很高兴，问我“高寿”？我说八十三了。他很惊讶，说他七十五，我大他八岁，是老哥。他说，他这里有方便面，若不嫌弃将就吃点算了。其实我在外都是吃面点，有方便面正对胃口。于是他请我到里间方桌旁坐定，取了一瓶刚烧好的开水为我泡了一碗。此时我取出香烟，他见我会抽烟，便紧走几步到另一屋内取出一包烟来，抢先抽出一支递给我，而他自己并不抽。巧的是我掏出来的是“云烟”，他取过来的是“玉溪”，都是同样价格的云南烟。我抽了支烟，然后吃面，他坐一旁陪我拉家常，从相互的工作经历说到子女情况。他姓姚，曾在供销社工作，改革时一次性“买断”拿了些钱做“日用品批发”生意，外面柜台上几箱“康师傅”就是“日用品”之一。
他女儿开个小玩具厂，女婿是外科医生。儿子也不错。孙子上高中。老伴身体不大好，他也腰部受过伤，看得出腰背有点弯曲。一碗方便面吃过，我们已成了“熟人”，他问我要不要再泡一碗，我说已经很饱了。他说我不会收你钱的，你不要掏。我很不过意，但也觉得几块钱若是推来推去反显得过于生分了，便一再谢过。他又给我自带的茶杯里加满水，与我互留了手机号，尔后送我到进山的路口，一再提醒我要慢行小心，若有事就给他打手机。我取出折叠式手杖打开，与他道别，独自上山。
进山的路很平坦，开始时看不见山，直到将要走完一条大路拐弯进入“连山路”时，总算望见了山寺。看着不远，走走还不近，有几处岔道似可上山，但一路无人没法问讯，便不敢抄近路，仍沿大路直到山前方才看见山寺全景。山下一个大广场，砂石地面，尚平整，但有多处陈旧建筑残留物堆放，台阶石与石栏杆表面都很粗糙。看山上寺庙建筑亦似毛坯，且空无一人。阶前两侧各立军士模样塑像三尊，很像秦始皇墓出土的兵俑，这在其它寺庙没有见过。
我拄了手杖上坡台边上边数，到上面整整一百级台阶。心中暗喜自己能够坚持到顶。看那大殿时，巍峨高广气宇轩昂，而里外都是砖木本色，尚未粉刷油漆，亦不见寺名殿名，匾额楹联一概全无。三尊大佛端坐殿堂之上，也未装金彩绘仅是泥坯初成。佛座背面香案上有几尊大小不一的小型观音像，想是香客信徒所供奉。我喊了两声“有师父吗”，并无回应。我便从大殿旁走廊往后走，走出殿角，却见后面别有院落，虽然殿宇小于前面大殿，倒是金碧辉煌别有洞天，殿上有“大雄宝殿”匾额，抱柱上有楹联，院子里三足庙鼎镌有“古悟空寺”四个大字及许多小字铭文，大香炉里有新烧香烛的灰烬，院落很洁净。
我正欲往大雄宝殿走去时，忽闻一间偏殿里传出一阵犬吠，尔后走出一位僧人，我迎上前和他同时那摩致意，然后我问这前后两个大殿是怎么回事？他说后面的是原先就有而新近出新的。前面大殿是新建的大雄宝殿，但只完成了一半工程，待完工后后面这殿就另作他用了。他告诉我山寺与相关配套设施计划总面积约八平方公里，要等建成后才是完整的神居山风景区。我问可否上香？他说当然可以，问我是烧大香还是烧小香？看我不明白，就解释说大香是整炷的香，小香则三支即可。我童年时曾住过庵堂寺院，每经寺庙都要瞻仰一番。我尊重宗教，敬重僧尼；但我不信教，从不烧香拜佛。但而今这一座山一座庙，一个僧人一个游客，我岂能问几句话就扬长而去，总得有所表示才是。我说我一人来，就烧小香吧。
和尚就从供桌上一瓷瓶里抽出三支香递给我，我在油灯上点燃后插入香炉，然后挪步到释迦牟尼面前恭敬地三鞠躬，忽然觉得在菩萨面前行鞠躬礼有点滑稽，便又接着作了三个揖，和尚同时也敲了三下钟。我在“广种福田”箱内“随喜”了些许心意，然后又细看大殿楹联，是阮元所题：“峭壁贯东南，古棋匝地，银杏参天，望盂城双塔悬空古寺，好修佛果；长湖绕西北，松泉飞瀑，药臼含云，看甓社一帆稳渡名山，定有仙居。”联语中含有许多典故，一时难以弄清，只知银杏是指寺内的两棵千年古银杏树，如今仍有一棵在山顶。我又略为看了几个偏殿，便与和尚道别。他指引我一条下山小道，说比从台阶下去省力点。和尚安徽人，身材比我高，约三十多岁。目前这山寺里只他一位僧人值守。可惜没有请教他的法号。
我沿山路下山，看到寺院后面还有上山路径及建筑，我怕体力不支，没再往前。下山坡道是泥砂路，两侧杂草丛生，中间砂石杂陈，幸好坡度不大，我缓缓前行。走了不到一半，手机响起，一看是老姚打来，赶紧接听。他问我玩过没有，有否下山？我说已从寺旁小道下山。他说他来接我了，叫我慢慢走，别着急。我不由得心中一热，想这老弟太关心太热情太周到了，便加快步子往下走，转过一个弯子，见他已在山脚下，身边还停了辆机动三轮车。
他看见我就喊慢点慢点，同时迎上来搀扶我，同到三轮车边停下，他又掏出烟递我一支，说歇一下再送你到车站。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连声道谢。他告诉我，刚才送我走后，就打牌去了，但心里总是不踏实，看我这大岁数让他放心不下，打了几牌就叫“看斜头的（牌桌边上看打牌的闲人）”替代，他骑电动三轮来接我，好让我少走几里路。他说我会慢慢骑你放心，到公路上更没事。我说不要紧你也放心。其实，坐在这车边半尺来宽的车架上，就像烧香礼佛一样，我也是第一次。但我知道，他带我，必定安全。回到33路公交站台，我们在小石墩上坐下，他又递烟给我，又拉起了家常。说他子女都很孝顺，也都挺有出息，日子过得很舒心；说神居山这地方和山上的悟空寺都是千年古迹，以后会搞得很好的。要我来春三月三再去玩，那时四乡八镇来进香的就人山人海了，他还要好好招待我，不能再吃方便面。我真不知怎么回答他。与他萍水相逢，对我热情有加，八十几还交了个七十多的新朋友，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啊！他陪我等车近二十分钟，见车来了还嘱咐我到家一定要给他个电话。
这路车在高邮、仪征和安徽天长三县市间行驶，车到大仪镇，也是这三县市的交界处，我看时间尚早，便下车看看。站台在镇中心，有个广场，广场中央矗立一座韩世忠塑像。原来当年这里是抗金前线，韩世忠在此打了个大胜仗。后来朝廷举行很大的仪式为他庆功，所以这里就定名为“大仪”了。站台边有个做鸡蛋饼的简易门面，想做一块，又怕车来时来不及，老板娘说车来你就上车，我做好可以卖给别人。又告诉我这站台有两路车可回扬州，哪路先到就上哪路。她刚做好，正巧W29路车到，那是一路走乡村抄近路的车，我便取了饼上车一路看乡村风光一路吃鸡蛋酥饼。回到家已天黑，连忙给老姚打电话报平安，他连声说好好好，又接着说下次来我招待你老哥呀。手机里声音有点嘈杂，还有碰牌的声音。姚老弟大概是在补他下午的牌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