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亚红|大炮坊(44/140)

文摘   文化   2024-12-23 06:01   陕西  









第四十四章

村子里的人就没有一个正眼瞅我的。他们认为我是神经病。其实,不是我神经完了,而是他们神经完了。他们一个个被金钱迷惑住了。见钱眼开。要钱不要命,将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拼了命地做炮。钱眼里有火呢!钱把人的眼仁都烧红了。自然,幸运的人家有哩。但都是在老虎嘴里拔牙呢。没出事是侥幸,出事是迟早的事情。总有那么一天,轰隆一声,楼房掀翻了,人也炸飞了。你看他们能张狂几天?打死我也不做炮。不光我不做,叫我的女人娃娃都不做。不做炮能把人穷死吗?我就不信,这么肥沃厚实的土地,就养育不了人了?人老几辈子都靠着土地过活,雍川镇申家村以外的人都没有做炮,人家还不活了?我亲眼瞧见的,工作组进了村子。村子被洗劫一空了。

我的幽魂轻飘如烟,悠悠荡荡,在村子的角角落落一窝半转。说老实话,我很喜欢我目前的状态,不为吃喝发熬煎,不为生计发熬煎,不为钱这个东西发熬煎。谁也不能把我怎么着。我高高在上,藐视着世故人情,藐视着庸庸碌碌如蝼蚁一样不停地奔跑挣扎的人们。哈哈,谁能把一个鬼魂怎么样呢?

当时,我就在老庄子里闲转,我家里没做炮,我啥事都不怕。我听见工作组如鬼子进村了似的到处搜索检查,到处罚款没收的时候,我着急得团团转。我想给他们说一说,让他们放过这些靠在虎口里拔牙的炮人。他们整日提心吊胆,为了做炮,受尽了作难。可是,谁能听我的话呢,我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农民。我听见了张延东那凄厉的一声嚎叫。我从老庄子走出来,进了张家巷的时候,工作组已经撤离了。

村子已经疲惫不堪了,它伸长了四肢,毫无款式地躺在雍水河畔。村子在不停地喘息,像一个患上了结核病的病人一样了。患病时,满脸红光,极度兴奋。一旦病灶歇伏,它就病恹恹的,没有了一点儿神采了。

黄昏,薄暮沿着雍水河向北弥漫。薄雾轻巧朦胧如轻纱般罩住生了病的申家村。村子里阒寂无声,偶尔的狗吠显得特别醒目。当日暮那最后一丝亮光轻轻地涂抹在申家村那林立的楼房上的时候,惨白惨白的楼房像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脸颊上漾出了一点儿红晕。村子里炊烟袅袅,炕烟朦胧。四周飘散着干燥而浓烈的柴火味儿。此时的村子,没有了火药那刺鼻的气味,变得更忧郁更沉重了。不一会儿,黑夜已经把村庄的旮旮旯旯角落塞得严严实实的。黑暗像人吃得过饱,从村子的嘴角往出溢。发红的上弦月仿佛煮过了头的面条儿,柔柔地细细地悬挂在西边的天空。

我又一次睁大眼睛,看着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我的眼睛潮湿了。我似乎又回到了青年时代。那时候,我的日子很恓惶,为活人过日子发愁,为娶媳妇发愁。同样为给我娶媳妇发愁的是我的爷爷蒲恭让。爷本来就很消瘦了,为钱遭受的煎熬使得爷爷眼窝深陷,两颊也陷进去成了两个圆窝窝,就连那撮白胡子都萎靡不振了。我是看见了的,眼见为实。父愁子妻,这是关中人的责任。但我的父母已经被花炮夺去了生命。这副重担就无情地压在年迈的爷爷肩头了。

十五瓦灯泡就像一枚高悬着的苦胆,散逸着昏黄而淡漠的光。

木炕边上,坐着大口大口吞烟吐雾的爷爷。炕角里坐着正在纳鞋底的婆。老旱烟的味儿杂乱无章。拉扯麻绳的声音像木锯一样一下一下割锯着爷爷的心肺。他的心里像塞满了鸡毛一样烦乱不堪。

单调的愁楚像黯淡的灯光一样无所不在。坐着不仅仅是坐着,不是坐着看戏,不是坐着听曲子,不是坐着开会,更不是坐着谝闲话、拉家常。那样的坐着有明确的目的。这样木偶般地坐着看似闲适、悠然,其实内心里如烧开了的水一般沸腾着。婆用扯长了的麻绳丈量着她的耐心,以往顺溜的麻绳也跟人作对似的变得涩滞了。大鞋底将婆那枯树枝般的手衬托得又瘦又小。婆拉扯麻绳不是目的,爷吞吐烟雾也不是目的,目的在心里装着。目的宛若一根钢针悬悬地插在生活的眼目之中。那种让人坐立不安、茶饭不思的煎熬需要彻底了断。但了断这一切必须有一样东西,缺了那样东西任谁也没办法解决。贫穷像一件破衣烂衫,就披在家园的身上。穷涩穷酸像一股臭味儿不断地向外散逸,制造的气氛难堪而无奈

蒲克义不能没有媳妇。这个信念蒲恭让和老婆都没有动摇过。尽管他们的要求很低:只要是个女人,哪怕年龄大一点或者小一点;哪怕丑陋一点,哪怕身体上有瑕点都是可以的,最起码得是个女人。

蒲克义一九五四年生。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时,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农村人十八岁就开始给儿子张罗媳妇。二十岁结婚。。对于一个农村青年来说,二十三岁已经是大龄了。蒲恭让托四邻的人,亲戚朋友,家门户族,张罗着给蒲克义找个媳妇。女子娃领了一个又一个,她们一瞅见蒲克义年迈的爷和婆,被他们的衰老吓住了。再一看三间土厦房那斑驳的泥皮,心里就凉了。女子娃被贫穷吓跑了。家里本来就穷,有两副棺材瓤子累赘着,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过好日子的向往使得她们在嫁人这个问题上慎重了又慎重。婚姻是女子娃娃改变命运的便捷途径。穷人家的女儿盼望着嫁个殷实的人家。富裕一点的当然希望更富裕。蒲克义家那三间旧厦房岌岌可危,两个年迈体弱的老人更是负担和拖累。蒲克义家的穷根扎到井里去了。

蒲克义起先兴冲冲的,但看多了许多女娃娃摇晃的脑袋和难看的脸色后,他便心如死灰了。他知道,没有任何资本的自己,要想得到一个媳妇是很困难的事情。信念虽然没有动摇,可对蒲克义来说,自己对这事情束手无策。

在生活面前,蒲克义除了咬牙忍耐而没有一点儿办法。他的天性中应该有许多常人都有的东西。生活像一场黑霜一样将他作为孩子的好动和好奇杀光了。成人了,他更懂得了什么叫做忍。忍字头上一把刀,遇事不忍把祸招。蒲克义还没有长成人就成了一个老气横秋的忧郁少年。当生活的鞭子狠狠地抡来的时候,他不是求饶也不是抱头鼠窜,而是咬紧牙关忍住。可怕的隐忍抹杀了孩童的天真和美好。隐忍遏制他的性格不去变通。不思变革的原因还有从小扎根在他骨子里的芽苗——害怕。他害怕人,害怕生活,害怕突如其来的厄运。这种灰暗且散发着毒汁的害怕的种子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血液里,汲取着他心灵健康向上的养分。种子成长为参天大树且枝叶茂盛。他几乎是蜷缩在害怕的树荫下成长为一个青年的。他怕和人说话,尤其害怕人那探索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他言语木讷,性格内向。他怕向人张嘴。如果指使他去邻家借一件家具。他宁可不干活也不去向别人张口。他怕和人说话。他见了人,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迅速低下头,再抬头时,已经是满脸通红了。他更怕和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打交道。他还未走进这些强势的人跟前,腿肚子就已经打战了。他在生产队里是老实勤谨之人。生产队长要他干啥他就干啥,从不违拗。村里大多数人同情他、怜悯他,有事了都来帮顾他。他手脚勤快,人家有啥事都叫他,他都会跑去帮忙。但也有一些二杆子、混眼狗,欺软怕硬,专门欺负老实人。蒲克义从小就害怕这些瞎怂。害怕就像一座城堡,将他团团围住。他只能在城堡中居住生活,从未想着逃出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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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贾亚红,女,笔名丫丫,1975年生于陕西省凤翔县(现为凤翔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开始小说文学创作,先后在《延河》《牡丹》《绿洲》等杂志上发表了小说数十篇,2010年出版短篇小说集《窗外阳光灿烂》。现在宝鸡市凤翔区某机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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