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围观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大家纷纷打听是啥事。有的人听说了：“听说是公家把人给气死了。”有的人问：“谁气死的？”有的人就说：“当然是公家的人来。要不这些人大冷天跪在这里闹事为啥？”有的人说：“就是的，也该找个说理的地方。”有的人就说：“理？老百姓哪儿有理？理都在掌权的人那儿哩。老百姓就是叫人家压几下喝几下的么。”有的人说：“唉，现在这事，就是难说啊。”人们的言语一浪一浪地涌进穿白孝衫的人的耳朵那里。他们有的似乎学问很深，说出了大道理。有的也是庄户人，没有几句正经话，只是相帮着唉声叹气，有的人似乎找到了卖弄学问施展口才的好地方，开始滔滔不绝。男人们说得头头是道，女人们哀叹着，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围着的人群越来越大，像滚雪球似的，几个办事的人，在政府门口的大路上逡巡，进不了门，急得团团转。几个干部挤进了人群，他们喝喊着：“赶紧走，赶紧走，有啥看的呢？该做啥做啥去。”看热闹的人往外围散开。散开了，依然不走，男人们交头接耳，女人们窃窃私语。
维稳干部们又劝跪着烧纸的女人们：“不要烧了。你把这里当成了啥地方？这里县政府大门口，你也不睁眼看一看？”
几个身穿白孝衫的女人，只顾低着头烧纸、低着头哭泣。他们只知道失去了父亲的痛苦，全然没有顾上看政府大楼上那个威严的国徽和大楼前面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她们像跪在了家里的父亲的棺材前一样，低低哀泣，声声呼唤。仿佛那声声呼唤就能将刚走不久的亲人唤回来似的，仿佛亲人就在眼前沉睡，只有这样不停地哭泣和呼唤，亲亲的老父亲就会睁开眼睛看他们一眼似的。
干部们富有拦访接访截访的经验。他们口角上挂着泡沫，像那些念经的和尚一样，一遍遍地重复着富有政治色彩的话语：“起来，赶紧起来，再不起来，协警就来了。起来，快起来走人。这里不是你家里的灵堂。走，起来，走啊。咋么还这么顽固？要通过正当渠道上访，咋么能干围门堵路的事情呢？”他们这样说着，脸依旧沉得很平，一点儿也不生气，他们也明白，话必须说，人必须拦，至于对不对，他们从来不问。至于怎么解决，他们也无权过问。他们和跪在地上的人一样，都在受着同样的罪。只不过，站的立场不一样而已。
那些人又围住了张延庆。张延庆知道，他啥话都不能说。他只有坚定地站在这里，已经是最大的表白了。至于结果怎么样，就看政府的人怎么说。他们有上句，我们有下句。不走，是态度也是立场。这种事情，非得以硬碰硬，否则谁管你？你死了人，是你气量小么。你爱死去。张延庆最怕的是这样没有道理的话。没有道理却满口的政治和法治，那些不讲良心不讲道理的人是最难对付的。今天，事情出来了，人也来了，就得有个人接承。要不，咱就司马沤诸葛，看谁撑到最后。
张卫娃顶不住了，与张延庆商量。张延庆看见刘省强和几个干部在一旁嘀嘀咕咕，就给张卫娃摆了个眼色。张卫娃赶快走过来，低声问：
“三爸，你说咋么办呀？”
张延庆跺了跺脚说：“你咋这么软弱？咱为啥来的？兴师动众地来了，到底为了啥？人家说几句，你就怯火了？还没有提条件，咱还没有听到任何条件呢。你咋就动摇了呢？”
“对，对着呢。三哥说得对。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脑袋不怕戴帽子的。你要拿稳当哩。都看你哩。”张延峰附和着说。
刘省强和几个干部走过来，问：“你们谁说了算？走，跟我们进去说去。老张，你有啥话咱进去说。我说咱先把路让开，别妨碍公务。你看交通都堵塞了。啊。走吧。”
张笃娃看了看张延庆，大着胆子说：“三爸，你看咋样？”
张延庆见侄儿那怂样子，心里就来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骂。毕竟，刘镇长和他一块儿喝过酒，吃过饭，对他不错。他要再端着架子，以后见了面咋样打交道？既然张卫娃问，他也就借坡下驴了，说，“既然是这样，咱就先谈。”
他走过去，和几个弟兄们低声交代了，张水鱼和张延英以及刺儿头张安安跟随他走。他又转身俯下身子对跪着的女人们说：“我们不出来，你们不要起来。我们出来了再起来。啊，记着。没有人抬你们就千万沉住气。”
女人们含着眼泪说：“三爸，你去。我们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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