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文｜人去风存望高山

人到一定年纪，总是要经历许多遗憾，尤其是清晨睁开眼就得到亲友离世的消息，于是，神情有些恍惚、颓丧，不知所以便伴随而来。最近有些日子，我就在这样的状态中徘徊、彷徨，总想下笔写点文字，却迟迟寻不出个路径，不为别的，就是因陕西正尚集团公司董事长周尚先生的遽然离世，让我由此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诸多往事如在昨天……

说起与周总相识，还是在西安。因为多年前与做影视的高红玲女士有过几次剧本创作修改以及拍摄等方面的交往，在她的引荐下，初识了周总。作为凤翔老乡，周总那修长的身材，慈善的容颜，以及他的热情爽朗、平易近人、随和风趣，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同时，作为土生土长的凤翔人，从小就从父辈口里听说过“岐山郭宋家，凤翔周邓家”等名门望族的传奇故事，而再从高总口中得知了周总那曲折传奇的创业经历和奋斗故事，便对其暗生几分敬仰。后来，因为日渐增多的交往，我们熟悉了起来，当年应邀参加了陕西正尚集团公司热闹非凡、高端大气的年会，更对他的企业、对他本人有了进一步全新的认识。

凤翔周家是关中西府著名的富商巨贾。据《凤翔县志》和《凤翔周家门前村志》记载，周家崛起于有明一代，以周尚先生先祖周恕为代表的世代周家，商务涉及酿酒、钱庄、食盐、茶叶、粮食、布匹、药材、皮货等十数种贸易，商号遍布陕、甘、川、津、滇等大半个中国，仅凤翔就有长春益、长春丰、长春林、大德通、大通昌、增祥昌等十数家商号。时至今日，凤翔民间仍有周家商人从凤翔出发到四川、云南等地，沿途不住别家、只住自家商号的说法。历史上，位于凤翔县城通文巷的周家大院，占地30亩，建筑面积一万余平米。保存至今的周家故居，布局严谨，造型典雅，雕砖刻石，粉墙黛瓦，被建筑专家誉为“关中民居的典范”，年参观游客逾40万，现已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并已成为凤翔重要的旅游景点。周家大院，作为凤翔周氏家族遗迹，其中有副对联——“经训不荒真富贵，家庭有礼自平安”，不仅是周家昌盛不衰的密码，更是生活处事智慧的宝库。那时候，正值我高中同学李均宏《西府儒商家族溯源》一书即将由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出版社付梓面世。周总百忙之中关注出版流程，还资助现金四万元，支持该书的出版发行。而周总作为凤翔周家的正脉嫡传，能够这样为传播凤翔儒商文化慷慨解囊之举，确有乃祖兴义学正蒙训之遗风，更让我刮目相看——不简单、有魄力。

我不敢说，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周总的胸襟有多么博大、情怀有多么宽广，但单就其义举，就属于凤毛麟角。按理来说，由祖父辈起就远离故土，他生在西安，长在西安，或许与故土的联系和情谊早就淡漠，而他能够这样用心于西府传统文化的挖掘，更时刻关注着故乡的发展，实为难能可贵。而随着我们彼此交往的日益密切，这样的感受越来越深。

2019年春夏之交的时候，受聘担任陕西正尚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的高红玲女士率队到凤翔考察凤翔周家的历史遗迹，搜集周家历史文化资料，她告诉我说：周总计划要拍摄周家历史文化方面的纪录片，还要围绕周氏家族故事创作长篇小说，热情邀我入伙，做些辅助工作。说实话，周总的这一宏伟计划，让我热血沸腾。本着助朋友一臂之力而去，却不知不觉被断断续续了解到的周家历史文化所吸引。在随后的遗迹探寻、访问在世的老人等诸多环节中，随着这个扇面徐徐打开，对周家历史有了更多更多的发现，从而也让我对周总本人有了更深的认识，尤其是参阅大量资料，走访了众多人士，更觉得周氏家族的故事是一部长篇小说基础，值得去书写，值得去参与。还是那年深秋，经历丧父之痛的我，正在老家休养。那时，刚好周总邀请凤翔籍一些文史爱好者，以及周家门前村老书记李国哲先生等诸多人在西安相聚，我也有幸在邀请之列。等我们一行从凤翔风尘仆仆到达西安北郊的大融城，经过与周总面对面交流、探讨，周总把自己在文化产业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们才更一步了解到周总所从事的事业有多大，走得有多远。

那年，我创作了一首歌——《凤翔，美丽的家乡》，由我的朋友、著名作曲家、陕西省歌舞院作曲家刘顶柱作曲，并出了歌曲清样。当时，我把它给周总听了。对于这首讴歌家乡的歌曲，周总很是喜欢，甚至私下告诉我，说他要亲自演唱，并说要斥资拍成MTV，在网络、抖音、快手等平台播放。我不敢说他有没有音乐细胞，单从这份充满活力的纯真，让我看到了一个年近古稀依然激情四射的老人的另一面。记得有次我去西安采访，负责接我的他的司机告诉我，每天下午，周总都安排他送年近百岁的老母亲去打牌娱乐，然后自己才上班。还有一次，我见到周总亲自推着轮椅在小区散步，母子俩有说有笑，周总俯首贴耳，像个顽皮的小孩子，这一其乐融融的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是那么温馨，是那么暖人。以至于后来，他发起成立了陕西省老龄产业协会，并担任首任会长，就不难理解，其孝老敬老的情怀可见一斑。还是那年，为搜集凤翔周家历史文化资料，陕西正尚集团有限公司斥资，与凤翔区作家协会联合主办相关的征文活动，我有幸参与其中，并获得一等奖。与此同时，在周总主持修复凤翔五曲湾周氏家族祖茔的工程中，我又应邀参与了监督施工，还为之撰写了碑文。

时间能够沉淀许多往事，又能让后来人了解许多悲欢离合。如果说，开展主题征文、创作长篇小说，是对周氏家族历史的进一步挖掘、整理，那么，周总对《周家门前村志》所给予的关注，更让我对其高风亮节有了深刻的认知。在此志的前面，周总署名的序文《为乡情树起的一座丰碑》，把一个游子的心声和关注故乡发展、回馈故土的情怀展露无遗。据了解，该书的出版，周总还是慷慨给予了四万元的资助，后来，该书荣获“陕西省地方志编审委员会”全省志书类二等奖，成为全省市同类志书中的佼佼者，其成就和影响获得广泛的赞誉。

“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周恩来总理当年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时的这句励志名言曾经让无数人顶礼膜拜，又有多少人能深谙其中奥妙。我的体会是与有识之士交往，会得到灵魂的洗涤和净化，与有情之人交流，更会得到精神的升华。此后，我受委托依据周家传奇经历，创作长篇小说《大儒商》（暂名），并签署了创作合同。身担重任，必全力以赴，这是我的初衷，也是我的原则。此后，为了这部长篇小说，我先后按照计划，采访了许多健在的知情人，包括周总的母亲、妹妹，以及周总本人。先后到岐山、三原、泾阳等地，考察与凤翔周氏家族有关联的遗址、遗迹，同时，我与省作协创联部多次沟通，定下了小说的主题和基调，编制了创作计划、人物关系图等，充分而细致地作了大量基础性的工作。我知道，能够担任这份工作，这本身是来自周总的极大信任，同时也是一种鼓励，不惟是他看了此间由我捉刀代笔的几篇文章。从此以后，周总更是将我视作“自己人”，而非“雇佣军”，或者“枪手”。与此同时，周总始终没有放下凤翔周氏家族遗迹故物的收集、整理工作，像晚清学者贺瑞麟题写的店名牌匾等等。可以想象，作为一名执掌着一个庞大商业集团公司帅印的老总，有着忙不完的工作，但是，无论多么忙，都时刻关注着长篇小说创作的每个环节，都时刻不忘为我提供诸多便利，而使我更加倍受鼓舞。后来，在我们的努力下，该长篇小说的创作还列入“陕西省重点文艺作品扶持计划”。

“宏业未竞身先去，长使亲友泪满襟”，正如《周家门前村志》编撰委员会杨升琪先生所说，人虽去风尚存，实在令人遗憾。写这篇文字，在开笔前，我不忍匆匆下笔，在开笔后，又不忍匆匆收笔，总觉得有许多细节，总觉得有许多表述不尽人意，不足以对他的责任、情怀和担当全面涵盖，甚至也会挂一漏万。如今，周尚先生的遽然离世，无论在西安甚至全国各地的凤翔籍人士中，还是在家乡凤翔，凡与其交往的人心中，都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但作为我这个曾经被他视作“自己人”的小老乡，一位在文学之路上苦苦跋涉的无名小卒，他的商海传奇，他的高风亮节，始终让我如仰高山，如窥大海，久久不能释怀。虽然，随着他的离世，创作长篇小说、拍摄电视剧这个纷繁而宏大的文化工程顿失主心骨、顿失顶梁柱，但我相信它不能成为休止符，我反而更有了一个心愿，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尽力完成长篇小说创作，从而不让这宣传家乡的大厦“烂尾”成遗憾。我想，这是我们后来人，对他最好的纪念，也是我们对故乡最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