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张延庆的炮坊和碾坊静静地矗立在土场窖里。他将做雷鸣炮、双响炮、礼花弹等所需要的发射药、亮子药、火药等无偿地提供给村里人。花炮做好了，他又组织几个得力人手去销售。申家村的花炮有自己的销售渠道，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有专门购买材料的，有专门研制新品种的，有专门搓炮筒的，也有专业搓捻子的，还有几个本事大、路子广的人跑外销、包装和印制标签、打通上面的关节。申家村的男女老幼各司其职，都有用武之地。张延庆、敬广善、蒲永祥等人在购销两条道上跑得很好。张延庆和村上几个炮人一起成立了申家村花炮研究会，和申家村甜瓜种植协会一样，他当会长。将村里几个年轻人吸收进来当了研究会的骨干。村上别的炮人都是会员。他自己也搬到野外生产花药。这是县安监局要求的。
张延庆购来的硝酸钾、银粉、铜粉、硫磺、木炭等材料品质纯正，质量上乘。他将这些原料拉回来，稍微加些利润，销售给做炮的人家。他自己精心配制黑炸药和发射药以及亮子药，烟花爆竹的响和亮都需要这三样药料。亮子药中添加了铜、银、金、锡等金属粉末，点燃后便是五彩缤纷、绚烂多姿的烟花。
张延庆在自己的碾坊里没黑没明地碾药，拌药。他忙得连吃一顿饭的工夫都没有了。赵烈烈的性格确实烈，她不愿意做花炮，凡是炮和药这些事情她都不过问。她能给做炮的张延庆做好一顿饭，让他有个热被窝钻已经不错了。张延庆没法，只好自己想办法。他的碾子换成了电动马达，他设计出一个自动跳闸的装置，计算好一碾子药碾好需要的时间。他将木炭铺在碾子上，时间设定好，他就出去了。他在炮坊里做炮，旁边碾坊里的电动碾子轰隆隆地响。早晨起来就让赵烈烈擀面条，他吃一大碗面条，干一天活儿，晚上才回来。
十二月份，县上安全生产大会召开了。县安监局和雍川镇政府成立了花炮集中整治领导小组。安监小组进驻申家村，挨家挨户检查在家带药生产花炮的情况。有的人家谨慎小心，将花炮转移到村子外面的炮坊里、庵棚里。有的人麻痹大意，将院门关闭了，安监局的几个小伙子拿着红外线探测仪探测到了家里有危险品，翻墙过去，不仅没收了成品花炮和材料，还开出了罚单。
一听说罚款，村里人都慌乱了，赶紧转移阵地。有的人将花炮的材料拉到别村的亲戚家里。在那里，闲人多，劳力廉价，雇佣十几个人做炮，远离了监控区域，放心地生产。有些人在自己的责任田里盖起了炮坊。有的人在麦场里搭起塑料大棚，女人伙钻进大棚里，手不停歇地做炮，像一群群被罩在棚子里的母鸡。邻村、甚至邻乡的女人们也来申家村做炮。
一些不愿花费力气也不愿做花炮的人家在申家村的村委会附近盖起了饭馆。申家村是雍川镇第一个有饭馆的村子。安监大队和镇上的干事也在饭馆里吃饭。村委会周围更加热闹了。空闲着的院子里开起了商店和诊所、瓜果蔬菜店、理发店、面馆，还有车站和歌舞厅、澡堂。凡是村子里用得着的行业都出现在了申家村。申家村的人不用上县城，就能买到生活必需品。有的人忙着做炮，没有时间做饭，就去饭馆吃一碗扯面，便宜又便当。
申家村最热闹的不是村委会那块新闻发布中心或者物品集散地了，而是敬家堡的那条街道。敬文瑞、敬广田、敬裕泰弟兄几个在自家屋里开起了赌场。敬文瑞是最大的庄家。一伙闲人懒汉成天成晌钻到赌场里押宝、搓麻将、掀花花牌、斗地主、飘三页。申家村像一个小小的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演绎了一出出人间喜剧、闹剧和悲剧。有的人空手套白狼，一夜之间赢了十几万，成了富汉，又遏制不住炽烈的欲望钻进赌场，又一夜之间成了穷光蛋。连续的大悲大喜的刺激，便精神失常了，敬广田就是这样一个例子。有的人将全家辛辛苦苦做炮的钱输光弄净，甚至连女人和女儿都输给了人家，自己上了吊。
凤山县非煤矿山发生了爆炸案，导致两死两伤。西水市在凤山县召开了安全生产大会。凤山县凡是有安全隐患的产业都必须严格排查。县上抽调公安人员深入乡镇、厂区、矿站逐一检查。雍川镇的北山是矿山，南面是花炮生产之乡申家村，被列入重点检查区域。县上成立了安全督查大队，分成三个组，一组进驻雍川镇的三个采石场，一组进驻申家村，一组在申家村周围的几个村子排查。
安监部门和公安部门的人员穿着制服，拿着危险品探测仪，挨家挨户检查。申家村的花炮大户来不及转移成品或者半成品的，都被收缴去销毁了。工作组三十多个人采取拉网式排查，队长要求必须做到村不漏组、组不漏户、户不漏人。工作组一个街道挨着一个街道地检查。队员手里端着的探测仪像日本鬼子手里端着的机枪，一旦发现危险源就滴滴报警。人家屋里肯定要进去全部检查的，就是村子里的玉米秆垛子、麦草垛子、庙院里、闲院子以及商店里都排查过去。严禁非法生产烟花爆竹的宣传车辆在街道、巷子里巡回宣传，大喇叭吵得人心烦意乱。有的人家锁了门，工作组成员就翻墙进入，翻箱倒柜检查，对常年在外打工的空户以及户外废弃的砖厂、瓦窑、机井房、柴垛子反复检查。夜间，巡逻队在申家村的街道上巡逻，发现哪儿有灯光和火光，就上前盘问。
这一次检查，对申家村的花炮产业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收缴去的成品由县生产资料公司集中销售。原材料交给县丰田化工材料厂，半成品拉到雍川镇最南边一个土场窖里集中销毁。那一下午，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将雍南村震得打了几个哆嗦。临近爆炸现场的二十三户人家的玻璃全部震碎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当即就流产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从炕上被震落下来之后，脊椎骨折了。那一声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让雍南村四十多头母猪不产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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