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还记得一年前和小颖在草根书室聊天的下午,她说起自己在新加坡生活的点滴,也在留下与回国之间摇摆不定。虽然我们之前的经历不同,但是这种去留之间的彷徨似曾相识。我曾对她说:我们或许因为选择而苦恼,但至少我们还有选择。如今,小颖毅然踏上了回国之路。让我们听听她的讲述。7月14日凌晨两点半,成都某隔离酒店。把宝宝安顿好之后,我重重地躺在了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一周以来的曲折经历像电影般在眼前回放。一周前,我们原先预定七月底从新加坡飞国内的航班被熔断。自此,我们回国的历程被按上了快进键:匆忙地收拾行李,马不停蹄地买新的机票,十万火急地预约核酸检测,甚至尚未来得及和好友们一一道别,就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八年之久的国度。7月6号下午,刚刚打完第四针辉瑞疫苗的我,正心满意足地沿着绿树成荫的步行道散步回家。突然,先生给我发来了几个字:“完了,机票熔断了”。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我还有点庆幸。原定的机票是飞南京的,买完机票之后,航空网上又出了飞厦门的机票,价格更低。厦门也离我的老家更近。我心想,航班这么一熔断,我就可以买飞厦门的机票了。然而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回国之路也因此变得充满悬念。(航班熔断相关的新闻截图)
我们之所以要回国,主要是因为先生收到了国内一个不错的offer,新公司需要他尽快入职到岗。所以这次回国和以往探亲不同:一方面我们要把积攒了八年的“家当”都整理打包;另一方面,我们要在走前把租住的的房子转租给他人。如果不能及时回国的话,我们还要面临着寻找新的住处和来回搬家的可能。今年六月以来,随着新加坡防疫政策的开放,每日新增不断突破新高,到七月初甚至达到10000例以上。每天都可以在朋友圈看到有不同的朋友被感染。更让我们担心的是,还不满三个月的宝宝可能感染新冠(六月底,新加坡一位一岁半的幼童因为感染新冠而致死的新闻让我的神经变得格外敏感)。与此同时,国内对疫情的防控依旧严格,从国外回国需要在酒店进行集中隔离至少10天。如果中了新冠再回国,需要康复后3天做两次的核酸检测,并在核酸检测至少两周之后才可以申请回国的健康码。此外,回国的国际航班一旦确诊新冠的旅客达到一定数量,便面临熔断的危险。得知航班熔断的消息后,我立刻在手机APP上查去厦门的机票。出乎我意料的是,明明上周去厦门的机票还是一万六千,熔断后居然涨到了四万八千。最可怕的是,很多机票都显示“卖完了”或者“找不到了”。一位之前在航空公司的朋友和我透露,机票熔断后,很多航空公司就会把机票“收起来”,相应的机票价格也会“水涨船高”。事实上,我们预订的航班并不是唯一遭遇熔断的。在2020年疫情之后,大量回国航班被熔断、取消。在今年8月7号之前,根据中国民航局的规定:“航空公司同一航线航班,入境后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的旅客人数达到5个的,暂停该公司该航线运行2周;达到10个的,暂停该公司该航线运行4周。”随着奥密克戎的流行,仅仅是2022年1月中那周,就有142个回国航班被取消。在此之前,读到飞机熔断的新闻,眼前掠过的只是数字。亲身经历过后,才能感受到数字背后,是无数被迫打乱的行程、一份份焦虑不安的心情和因改签机票而支付的更高昂的票价。
根据熔断机制,我们推测,即便之后的航班还要被熔断,受影响的也是两周之后的航班。因此,下一周还没有被取消的航班实际上是最稳定、基本确定能飞的。所以我们开始考虑马上买两张下周的机票。其实,当时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就是去香港隔离七天之后转机,再通过深圳或珠海关口进入内地。然而这条路也有风险。旅行社工作的朋友告诉我,因为从香港回内地关口的大巴票名额有限,每天放开的票都会被黄牛瞬间抢光,所以传言中有五万人滞留香港。然而如果不是持有港澳通行证,而是持有中国护照入境香港,只能至多停留七天。因此,走这条路线存在着滞留香港的风险。(通过香港曲线回到内地的朋友发给我的照片,进入内地的关口排满了长长的队伍)
一位在香港留学的朋友告诉我,香港当时的疫情虽然已经控制下来,但每日还有不少新增。如果在香港查出感染新冠,将需要自费高昂的医疗费用。在犹豫是否要走香港回国的时候,旅行社的朋友告诉我,因为抢购回内地的车票是两人一组,我们一家三口可能也面临着被分为两组、有一组买不到票滞留的风险。所以,在和家人的反复沟通之下,我们还是决定直飞回国。可是新的问题又接踵而来,由于之前买的机票已经是三万一张,花了我们不少积蓄。邮件显示这笔退费需要14个工作日才能退还。而接下来仅有的回国机票已经涨到接近五万一张,看着几乎天价的机票和剩不多的现金,我们一时捉襟见肘。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和父母坦白我们的困境,寻求支持,并最终得买到了下一周,7月13号,飞往成都的机票。
确定机票后,我们马上开始十万火急的搬家收拾,准备各种文件和预约核酸检测。因为担心疫情和被感染,我婉拒了几乎所有想要来看望和告别的朋友。由于跨国邮寄费用很高昂,加上我在剖腹产之后不能提重物,我们能够带走的东西少之又少。因此,我们不得不丢下和送走很多东西。其中,有许多物件背后有着不少回忆,比如先生之前送我的电钢琴,新买的婴儿床,结婚时候拍的大相框,妈妈从国内带来的新婚被子……一次次被动的“断舍离”让我心中满怀无奈和伤感。终于来到7月13号那一天。那天其实是先生的生日,我很早就起来给他定了一个小蛋糕。在早餐的时候简单庆祝了他的生日过后,我们哼着“天亮就出发”的歌曲,准备出发。虽然舍弃了很多行李,我们依旧有大概将近7件大大小小的行李,其中很多都是与宝宝有关的。关上房间的铁门,先生将钥匙藏在门口要丢的鞋子里,然后头也不回的推着行李往电梯走。而我却频频回头,心中满是离情别绪。前往机场的的士来了,司机和先生合力将行李一件件放上。当司机看到我怀里的娃时,眉头一皱,“我们的车不接受小婴儿”。很无奈,我们只好取消这辆车。下一辆的士终于来了,看着我们那么多行李,司机面露难色,对我们说不确定是否可以装的了那么多行李。我们以近乎哀求的声音和他说,我们真的很需要马上去机场赶飞机,此时距离我们登机的时间差不多只有三个小时了。司机终于心软了,和我先生一起把行李抬上车。汽车启动的那一刻,我难以抑制自己的不舍,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的留到背着腰间的宝宝脸上。小小的她,很困惑发生的一切,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她还不知道离别的意义。生活好像这辆疾驰的汽车,飞速将我带到下一个目的地。然而,我却还来不及好好地告别。下午1:30,我们终于顺利抵达机场,看到超长的入关申报队伍,我们都有些有点恍惚,不确定是否来得及。好在我们“抢”到的机票是商务舱,具有优先申报的权利。不出一会,我们就来到了登机口。飞行的过程还算顺利,宝宝全程很配合,没有预想的哭闹不已。(登机前,我怀里的宝宝正在酣睡,好像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飞机起飞了,看着越来越远的海岸线,我心里默念,再见了,新加坡。再见了,我八年的青春岁月。过往的八年,我从最初留学时候的孤独,到喜欢上这座花园国家,遇见先生,在这里求学,工作,成家。再到从这里被连根拔起,重新定位。这座城市给与了我很多回忆和爱。不同于我的伤感和不舍,身边的先生一脸兴奋。他在起飞前发了一个朋友圈记录着他一个人来到新加坡求学,然后多年后三个人一起回国的快乐故事。不过,这大约也是家庭的意义吧,有相互扶持,有相互妥协,最重要的还是一家人能够在一起,相互陪伴。(在飞行途中的心宝,萌萌的样子让我们放松下来)
晚上8点左右,在飞行5个小时候后,飞机降落在了成都双流国际机场。一下飞机,蜀地盛夏的热浪扑面而来,让整个人都变得烦躁起来。飞机舱门开启后,我们沿着舷梯台阶小心走下。达到停机坪上没几步,我回头看了一眼先生,只见他提着两个手提行李箱、行李袋、婴儿车,正在踉踉跄跄的下着楼梯。突然,他似乎被行李箱绊倒了。还来不及发出求助的信号,他松开了手中的行李箱,赶紧扶住栏杆,任由行李箱向下滚落。好在舷梯下并无行人,行李箱没有砸到人。我赶紧折返,一手抱住宝宝,一手帮忙捡起落在地上的行李箱。没等我回过神,前面一位穿着白色隔离服的工作人员喊着,“快来,巴士要走了”。刚刚差点摔了一跤的先生有些“惊魂未定”,一溜小跑就上了巴士。我拉着行李箱,抱着娃,龟速一般的前进,眼看着巴士门就要关了,突然那个被摔下来的行李箱“啪”的一声,因轮子损坏而掉在了地上。我怕自己要掉队,几乎要哭了。千钧一发之际,一位穿着白色隔离服的工作人员迅速捡起地上的行李箱,将我和宝宝,还有行李箱“托”上了大巴。大巴缓缓地开过偌大的停机坪,停在了一处小小的铁门前。那里是境外抵达乘客专属的通道。因为前面的延误,在通道的另一侧,已经坐满了等候着下一步检测的旅客。怀里的宝宝让我们受到了“特殊优待”。一路的工作人员都给我们开"绿灯"。尽管如此,我们依旧需要跨过层层关卡——做核酸,测体温,填入境健康申报表,等候行李,排队等候去隔离点的大巴……犹记得,疫情前,回国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我曾经有过说回国就回国的经历,从新加坡登机到回到国内的家,通常不过8-9小时,然而因为疫情,这个行程被无限拉长。晚上11:30,我们才终于登上前往成都一个隔离酒店的大巴。这一路上,我们未满3个月的宝宝被我紧紧的背在身上。她全身都是汗,尿不湿也满满的鼓起,没有时间换。中间唯一一次喝奶,也是在等行李的时候,我疲惫地坐在一个小手提行李箱上,给她用奶瓶喂的奶。然而,由于行李太多,加上我们拿到行李后赶着前往下一站,并没有来得及给她拍嗝。上大巴后,我们把她放在大巴最后一排座位上,用一个毯子垫在下面,试图给她换尿不湿。然而随着大巴的颠簸起伏,她突然开始大口大口的吐奶。两道奶流猝不及防的顺着她嘴角留下。吐奶后,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全身扭动起来。在经过一个拐弯和震动后,她终于绷不住了,开始嚎啕大哭。巨大的哭闹声,吸引来了座位前面的女乘客。一个长头发戴着眼镜的女生,掏出纸巾,关切的询问我们是否需要纸巾。一时间,我的记忆穿梭回大学时期。那时的我热衷于四处奔走采访,最喜欢的就是大巴宽阔的最后一排。然而多年过去,我的身份已经不再是那个热血沸腾的少年,而是大巴前排乘客口中“抱孩子的那个”。而且,大巴的最后一排,也竟然成为让宝宝奔溃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渐渐地,宝宝的哭声变弱——她太累了,哭不动了,小表情仿佛在告诉我们,“你们想要怎么折腾我就折腾吧。”深夜12:45,一路颠簸之后,汽车终于驶入隔离酒店。下车,拿行李,新一轮的等候。我们机械地完成防疫的各种指令。“把行李都丢在地上消毒”,防疫工作人员的喇叭声在耳边响起,我放下身上背着的包和行李袋在湿漉漉且泥泞的地面中央。和行李一起,感受了一下酒精消毒水的“洗礼”。满身酒精味道的我,疲惫地喘着气,抱着已经停止哭的宝宝,茫然地站在酒店门口等候。因为长时间背着我们7.5公斤左右的宝宝,我感到腰部阵阵酸痛。当先生拿着行李在去申请入住手续和行李车时,我突然直不起腰来,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酒店大厅在装修,没有椅子)。本来冷漠着脸的宝宝,见我坐在冰凉的地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哭。平时每天六点半睡觉的她,还并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妈妈到了半夜一点,还不让她睡觉,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随地而坐。过了大约半小时,先生终于申请好了。宝宝一脸委屈,依旧还在小声嘤嘤嘤,而我的耐心,也几乎被完全耗尽。一把把宝宝交给他,诉苦道:“我的老腰快断了。”先生只好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推着行李车,艰难的往前。
(抵达隔离酒店房间门口的时候,我们的行李车)
终于来到酒店房间,卸下所有的行李。此时已接近凌晨2点,宝宝竟没有哭闹,静静地躺在床上,举着肉乎乎的小手,张着小嘴,来回扭着头看头顶闪烁的几盏黄色的LED灯,好像为我们安全抵达而欢呼雀跃。我问宝宝,“你开心吗?”没想到她居然模模糊糊地回应了两个“开心”的音,一时间让我和先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到达隔离酒店房间,宝宝似乎知道我们终于安全抵达,兴奋了起来)
回国之旅就此在笑声中尘埃落定。只是我还有点没有缓过神来,为仓促的离别失落不已。疫情前,从新加坡回到福建老家只需要7到8小时,一天早上出门,晚上就可以抵达。而疫情后,回家之旅就变成了10天,14天,甚至20多天。“回家”不再变得那么触手可及,而是身影模糊的“蜀道难”。
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新闻里提到,国内进一步的放宽入境政策,增加了许多新的航线,机票的价格也不再动辄五万十万了。这段“魔幻”的经历,或许不会有人再经历,很快会成为历史。我内心期待着,重回新加坡和朋友们聚会的那一天,期待着不用再戴口罩、不用再因疫情和朋友疏离隔绝的那一天——希望那一天不会太远。作者介绍:
小颖,传播学和心理咨询双硕士,心理咨询师,目前在杭州生活居住。
公众号:小颖的治愈系小屋
感谢游牧一家和三明治的童言老师对本文的编辑和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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