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纵容子女到包容子女,由溺爱到爱,再自负责至苛责:聊聊那道管教与不管教之间的界限,和无条件的爱吧(下)

文摘   2024-05-24 08:11   美国  
上集见此
平等,进而互敬、真实。这条原则,我觉得在和孩子相处、伴她成长之中,特别关键。这将助益她,探索和建立健康的自我、不卑不亢,克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与自卑感。
平等,即,她既不优越于父母,也不卑微于父母。我们尊重她,她也得尊重我们。这和无条件的爱她,毫不冲突。
哪怕仅仅两岁的她不慎伤到我(有次她在赖床的我身上举着铁皮玩具校车玩,一个没拿牢, “校车”砸到了我脸上,嘴唇豁开了、流血),我会充分地喊疼,不会说没事没事。前两年里,姥姥、姥爷、爷爷、爸爸递给她东西,如果她只是不声不响接过,我会在旁提醒一句,肉肉胖你该说什么?她会想起来,立刻致谢。如今已经形成习惯。
“你们家一家人之间,怎么还这么客气?”——儿时有小伙伴在我家里看我和父母亲之间谢来谢去,就曾经问过。这不是 “客气”、 “见外”,对我而言,没有人是对方的仆从、就该为对方递递拿拿的;帮助彼此,是出于爱;被爱着、被服务了的,一定要即刻致谢,珍惜每一次对方哪怕微小的付出,每一杯摆到我们手边的水。
宠嘛,祖辈对孙辈一定是宠爱的。所以,才需要我辈做调整与平衡。爷爷对肉小胖,属于有求必应型;每次拖着行李箱来,必有礼物。最近一回,爷爷奔波刚至,肉肉胖扑上去就问,礼物呢你给我带什么礼物了?
爷爷费力地弯着腰打开行李箱、给了她一本书和一只毛绒玩具之后,她说, “啊?没别的啦?”爷爷只是笑。
我看不下去,抓过这一只来,说,“胖胖,礼物,by definition是对方自主赠予,你不能索要、更不要贪婪。你不能因为爷爷爱你、对你好,就不珍惜他。他迢迢奔波来看你,进门之后你可有问一句爷爷你累不累?饿不饿?飞行顺利么?没人天生就该宠着你;那是一个选择,人家选择了好好对待你,你要珍惜。如果你不能给他差不多的爱和关怀作为回馈,那人家的礼物你就不该收、因为你受不起。”
肉肉胖秒听懂,跑过去抱住爷爷,说爷爷我爱你!爷爷喝水!


真实的反馈,无敌。唯有真,才是沟通。而真实的底层逻辑,是平等、信任与尊重。
每次我或达地要出门旅行,爷爷奶奶都倾向于对娃说, “你妈妈/爸爸得工作、为你上学挣学费而出差了。”我通过J、请公公婆婆不要这样子哄娃,他们哄了我也不会合演、一定会实话告之。我都是跟肉肉胖说,妈妈去看一个很惦念的友人、要去听一场演唱会,爸爸得去男生旅行了,妈妈想一个人去荷兰看看画呆一阵子,妈妈约了高中室友一起游玩等等。
不然,娃听信了奶奶哄她的话,心里会形成一种偏狭的价值观,即:大于一切;甚至大于一切。爸爸妈妈是因为要挣钱养家,才不得已离开我一段时间的。
成年人不需要这样怯懦地躲在 “工作”后面,大人有大人的需求;我们是选择照顾自我的心情与需要、主动离开她一阵子的;并非,不得已。她应该面对、也完全可以面对这个事实:家里人并非永远以她的需求为一切的中心的。这是很健康的关系。我照顾你,同时我也得,照顾我自己。
上个月,达地对我抱怨道带娃带得好烦,说肉肉胖 “annoyed the shit out of him”。我问他要具体例子。他说,我给她讲睡前故事,她总是不断地要求我讲同一个,讲五六七八遍,还micro manage我故事的细节,有时候真想摔门出去不理她了。
我抱抱可怜的达地,拍拍背,跟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在她要求你重复第二遍、改你故事细节改到你第一次感到搓火时,就直接反馈给她呢?试试看说:“爸爸对于重复同一个故事、还不被允许自由创作这两点,感到非常不快。如此的话,你不如自己给自己讲故事。如果你想听我的故事,你至少得给我随便怎么讲的权力。”
“哈?这么说,太直接了。会伤她心的吧?一个小女孩儿而已。”
“女孩子也可以直面事实。我就永远宁愿听直截了当的真实反馈,也不愿意被哄着。”
“你不是大多数女孩啊,你心理上远远更接近男的;多数女孩子都不要听真话的。”
我哭笑不得,“你呀,就是总把她当幼龄儿哄着。你越这样顺着、哄着她,她就会在你面前越 ‘显小卖萌’,各种看似的 ‘作’,实际上是在试图讨好、扮演你心里的那个小女儿角色、哄你开心。你觉得这是爱护她,但其实是不信任她能面对真相、在削弱她的自我力量感。在我独立带她的上一周里,娃也有各种状况、情绪,可我不会对她隐藏我的感受和想法,相处反而相对顺畅。
去姥姥姥爷家吃饭,老人在嘛、娃就耍脾气说, “I’m not having a good time” (我没在度过一个欢乐的时光”),我说,欢乐与否是由你自己掌控的,很多情况下、哪怕景况不完美,你都仍然可以选择做让自己欢乐起来的事,或者选择呆在不愉快的思绪里。妈妈选择,度过一顿欢乐的晚餐时光。你摆脸色,也不会影响我,唯有令你自己继续不快而已。我说完,她立刻说,你能把蒜蓉饺子汁递给我么?好好地,吃起饭来。”
“哈哈,这太像她干的事了!都是看人下菜碟,一瞧你不吃这套,秒转弯。”
“还有呢,那天他们班春游日,我才睡了三个小时,因为报了名当陪护家长要和孩子们同去嘛,很早起来准备午餐、早餐、各种出行用品;喊她起床时,本以为娃会开开心心的。没想到她坐在马桶上啼哭、whiny。我当时就,一声长叹,蹲在她身边说,胖胖,你知道妈妈是不必要去这一趟做志愿者的;我报名,完全是为了让你开心,因为我看到上一次出行你有被一些老师忽略;妈妈其实很累,没睡够,却还给你准备漂漂亮亮的早餐、怕你以及小组的小朋友不喜欢学校提供的午餐,一早给你们备下适合室外冷餐的额外便当。妈妈真的、尽了全力了。如果你还是不能开心,唉,我也无计可施。你知道么,妈妈现在有种无力感,很沮丧。”
肉肉胖听了,立刻就止住了哭,摸摸我的胳膊,说:“我刚才不是故意哭的,就是也不知为啥。我已经好多了、不想哭了。”
我也摸摸她,说:“今天妈妈极度缺觉;我会尽量耐心地对你,不过困倦的人是更容易short tempered (丧失耐心、脾气变急)的,所以,还请你今日在外面、多少包涵我一些。”
我俩紧紧抱了抱。
结果那一天,游园非常顺利。我给她背了蓝色的小尤克里里去,她在零食休息的空档里弹琴给小朋友们听,要收队时立刻就走,一点麻烦也没有惹。
你看,我当她是个平等的人,不怕暴露我的虚弱、困难、情绪,empower her赋权她,容许她来理解、爱护、包容我。这是真实、成熟的沟通与互动。她其实完全可以消化你的任何不愉快,你得尊重她的知情权、诚实告诉娃你喜欢怎样、不喜欢怎么样。别委屈着自己。”
达地:好,我确实有,习惯性哄她、不真实表达自己的问题。我要试试看,对她更坦白一些。
我:对我也是。当你累了,心烦,生气,需要帮助,需要抽离,种种你都要及时告诉我。我会支持你做一切令你舒服的事。达地也该有,他的自由与快乐。你不需要出于带娃的义务与责任硬让自己呆在这个家里。我独立带她,全无问题,我俩现在相处很融洽的。
达地:嗯,不光她,我看其他小朋友,都和你很融洽。孩子们好爱你。


好像,真是这样。学校里出名 “难搞”、总被 “time out”的那些娃,很神奇地,他们跟我能相对较为和谐地相处。春游中胖胖的同组小伙伴的妈妈次日短信我说,看了你们出游的视频和照片,我发现我家康德很听你的话嘛。你竟然能管得住他!
我说,我根本没怎么需要管他;他本身就是个特别有爱、充满着好奇心的好孩子。投喂肉肉胖他的零食;听胖胖作曲弹唱她那毫无调门可言的新歌时,憋着一脸的姨母笑,却不打扰她的创作热情;问了我二十五六七个单词的拼写吧——比如,直升机经过头顶时,孩子就问我,helicopter怎生书——每一次,我们都停下,我念给他一个个字母,他认真地写下来。所以,虽然我们小分队(胖胖、康德和我)游园的速度比别组慢些,没看全所有景点,但是过得非常充实而愉快。
孩子们也有好动、追逐的时候。我会观察情况:道路相对宽、空间大、我视野也清楚的那些地方,就任他俩笑闹追跑。五、六岁了,不至于稍一跑动就摔倒。游人多、道路窄时,我会大声叮嘱他们一句:不要撞到别人哟。如果有转弯、高架公园连接街道的出口、我视线受阻,或者通车的大街之上,则要求我们仨必须拉好手。在自身安全、和不冲撞他人的限度内,给他们俩最大的自主和自由。孩子们玩得尽兴,认识了很多植物、虫子、建筑和交通工具。
收队等电梯时,他主动拥抱了我,暖暖软软小身躯,好有爱;胖胖也挤过来,我们三人团队拥抱group hug。这明明就是,很好带的一个娃呀。

(他俩观察虫子)

(他俩做记录写作业)

(他喂她吃苹果脆片)

或许,我大致想象得到,当大人严格要求这样好动而敏捷的娃坐着不动、按部就班,上课不能打断老师主动提问题、所思所问得不到解答时,那么,确实他会在该种制度下显得 “坐不住”、 “难带”;可那不是孩子的错,是课程设计、老师公信力与灵活度的问题。罚他不许参与,并不解决问题,反而会加重孩子对这门课、这个老师的,抵触心理。


另外有位同楼小朋友,平日里也总是由慈祥的、万事依着她的保姆阿姨在带,很少见到忙碌的爸爸妈妈;而终于见到爸爸妈妈时,家长出于补偿心态,并不怎么管教她、相对放任吧;小朋友经常是拉着脸、对人颐指气使、凶巴巴的。不过她和肉肉胖玩得来,一直都对胖胖很友善。
上次,我们去她家玩,晚上九点,非走不可时(我已经,给过了 “倒计时十分钟”通告),我到孩子们的房间里,跟她道别。肉肉胖站起来就要跟我走;斯嘉丽一把拉住胖胖,奶凶奶凶地对我吼道:“你敢带肉肉胖走,我就揍你!”
我没有说啊呀呀真可爱!而是正色道, “斯嘉丽,你这样子的说话方式,是不会被我接受的。我从不受人威胁。胖胖快到睡觉时间,她得走了。你也快到休息的时间了。我知道你只是喜欢她,心里舍不得肉肉胖走、想多和她玩。这种情况下,更有效的解决方法是,你有礼貌地问我,能不能再和我们约玩伴。你是可以做到好好地跟我说话、来解决这件事的。”
那一刻,斯嘉丽的神情,告诉我,她家中,大概从来没有人、这样子跟她说过话。孩子眼中全是惊讶,再柔和下来,逐渐有了一点点惭愧、不好意思,随后垂下眼帘,顿了顿,小声说, “那,我们还能再约玩伴么?”
“能!下周再见!而且你还可以,送我们到电梯口。”
其实,小朋友们天生就有向光性、能听懂道理,会尊重一个不光是爱她/他、也信任她/他、平等待她/他的大人。爱与规矩,从来都不冲突,只要那规矩不是无意义的、甚至负面的——原则、管教,不是为了证明我们成年人的权威与正确性,而是对孩子人身安全、心理健康、人格形成的益处远远大过对他们自由的限制时,才有存在的意义
我们得对他们公平、讲理,既不要欺负孩子,也不要任由自己被孩子欺负,更不要欺骗她,哪怕是“为她好”。如果我们能够真诚细致地告诉孩子一切来龙去脉、我们自身的需求与感受,同时也倾听她/他的需求与感受,把娃当作一个有能力好好处理事情的人来沟通,那么,孩子就会,捡起被赋予的权力,好好地来跟我们沟通,成长为那个不卑不亢、有共情同理心会成熟地爱与被爱的、宠不坏的人。
肉肉胖,在如此被大人们宠着的环境下,却很清醒地说过,虽然爷爷、姥姥他们总是夸奖我、从来也不会觉得我做错,而妈妈有时是会严肃地说我的;可是,我还是觉得,我妈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

(托胖胖的福,我也坐上了一回校车;虽然倦极,但看着两小无猜,心里说不出的慰藉与快乐。祝她,一生都在爱里。)

每青在美国
我是每青,一个在美国生活了20年的北京姑娘。跑过美国很多州,干过空姐、卖过茶叶、最近10年来在纽约做律师。律师可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金融大鳄、科学家、明星、杀人犯--总之人间百态见了不少,忍不住来跟大家说说。希望您能够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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