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桩折磨了我家半年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了。
先说结果吧:
此事,还要从去年12月17日说起。那天,肉肉胖刚放寒假,我带着她在楼里儿童房玩耍。她想画画,我拿出准备好的画纸,楼内有一套公用的,漂亮的色彩铅笔,她锵锵涂画了起来;我开始,打开手提电脑写文。周围还有两名一两岁的和一名三岁的小宝贝,以及带他们的两位阿姨、日常说西语的,因为语言不通,就仅仅是微笑点头、彼此知道乃是同楼邻居的交情,说不上相识。
过了一阵子,一位眼生的,高挑的葡萄牙裔模样的母亲带着两岁左右的、深棕肤色的混血儿子进来了。妈妈在躺椅上歪下,塞着耳机看手机。头发卷卷的小朋友爬来滚去,自己玩了一会后,过来坐到了我和胖胖共用的、可爱小桌子边上。他拿了彩色铅笔,就要往桌上画,我就也分给他一张画纸。——常常,有别的同楼小朋友来,我都会带着孩子们一起画画。这是,对我来说,常惯、也很愉快的事。
【比如昨天,孩子们凑过来找胖胖聊天、画画,我陪她们一道,老小少女团聊着扎耳洞的事,好开心!!】
回到去年十二月十七:那小朋友扔下自己手里的笔,二话不说、一把夺过肉肉胖手中紫色的画笔。我看了一眼他母亲,伊人完全专注在手机屏幕上,没有往儿子这边瞧一眼。胖胖抗议地说了声 “嘿!”,然后皱皱眉,在铅笔托盘里寻寻觅觅,终于又找出一根,紫色铅笔来,继续画了没两秒。噌地,那卷发小朋友又从肉肉胖手中力气很大地、生生再一次夺过她的画笔,然后,一个人攥着两只紫色铅笔,跑到了地毯中央,坐在地上玩两只尖锐的铅笔。胖胖发出抗议的小声音,说, “那是我的笔啊!!"
他母亲,眼睛粘在手机上、塞着耳机,毫无动静,没有丁点打算管管自己孩子的意思。
我走到卷发小朋友面前,跟他说,“她需要紫颜色;你甚至都没有在画画。你留一根,给我们一根。”他没有答话,我不知他听懂了没有,于是我就从他手里抽出一根铅笔,回到桌前,还给了胖胖。
那孩子延迟几秒后,突然爆发出大哭。
那位母亲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里。走过来气势汹汹地说, “你怎么可以跟娃计较??”一张嘴,熏人的浓重酒气。
我诧异地望着这个人,说, “我没有计较。这是公用彩笔;有先来后到。他已经连续两次夺别人手中的笔。我只是礼貌地拿回一根来而已。”
“他怎么可能懂这些??他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
“正是因为他才两岁而已,才需要成年人随时的看护和指引,把他不懂的,教给他。”我直视着这个缺席、失职还倒打一耙的,不懂事的成年人。
对方用力推了我面前的铅笔托盘一把,跟她儿子一样、蛮力很大的,铅笔盘撞上我的电脑、电脑瞬间后移、边缘撞上我胸,很痛。我把电脑推回原地,电脑又撞上铅笔盘,发出哗啦声。这时,一位熟悉的邻居妈妈、意大利裔、也是一位金融律师走进来了,对方应该是认识她的,立刻说,你看这个女人她欺负我儿子她打我儿子!
我、打她儿子???
我感到所有的血液都涨到面上。“你,身为一个母亲,怎么可以当着孩子们的面,当着这么多在场的人,撒这样的谎??你没有羞耻心的么??”
那位律师妈妈朋友可能从来没有见过我发怒的一面,赶忙劝我,消消气,跟对方说,“青是我们的朋友,她对孩子们一向很好的。” 言外之意是,你说的事、不太可能。
对方还要继续掰扯,葡萄牙语夹杂着意大利语和英语,生生要把意大利妈妈也拉进这趟浑水。我打断她道, “There is no point to continue this conversation. I can’t reason with people who are unreasonable.”【没有意义再继续这场对话。我无法与不讲理的人、讲道理。】” 并对我的朋友说, “真不好意思,让你一进来就听这种狗血浪费时间。” 抱了抱她——彼时,她母亲病重、无法回米兰治疗,在纽约医保又不够好,正是焦头烂额之际,人家大概只是来找自己娃回家吃饭的、哪有心思管这种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胖胖捏着她珍贵的、妈妈给她 “抢回来的”紫色铅笔,坐在桌旁认真地画完了画。带着她出去如厕的一瞬,玻璃反光里,见到葡萄牙妈妈掏出手机来,正对着我拍。
我想,拍吧,随你便,大概不过是打着跟大楼内物业举报我的主意、说我把饮品带进儿童房呗。(墙角有我放的一纸杯星巴克抹茶拿铁。我们楼的规则是,儿童房内不能饮、食;但我只是把在外头没喝完的剩饮料带了进来,并没饮用。监控可见。)何况我们家住在此地六年,物业人人都知我们一向遵守公约,对于共享空间很爱护的。就算小违规一次,最多口头提醒就算了,绝对不会找我家的茬。
葡萄牙母子离场了。旁边玩耍的三岁小男孩走过来很可爱地送我一张贴贴纸,给我按在手背上,大概是,安慰我的意思吧。好温软,好暖心啊。晚餐时间到了,走之前,我伙同两位阿姨一起把儿童房归置到原样,彼此笑笑算是道了别。
这件事,回到家里,跟达地汇报了之后,J大赞我。说,"You stood up for RRP and you said the exact right things at the right time (你保护了胖胖的权益,而且及时地、怼回了该怼的话),真好。想想你以前,没有娃的时候,不可能如此的。"
是啊。我曾经是一个,非常怯懦的,会尽量回避面对面冲突的人。很神奇,当我,与胖胖一起时,从前那种脑海里反复纠结、怕得罪人的关卡忽然就消失了。有人当着我的面欺负胖胖、粗暴对她时,我会,生理反应般、不假思索地,上前为她主持公道。无论对方多么凶悍。从前那种恐惧、害羞,毫不存在。
胖胖天性,也是敏感而怯弱的;假如连我都任人欺负她、不站出来保护她,她何来安全感,她又怎么能一点点地学会,自我保护?
达地对胖胖说,"记住妈妈的做法了吗?这就是,教科书级的。如果对方从你手里夺走东西,他父母、阿姨又不管的话,你就可以上前去,直接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然后能讲道理就讲道;对方不讲理你也不要恋战,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理讲理的。你放心,爸爸妈妈一定支持你维护你的权益。"
当天晚上,给我贴贴纸的可爱宝贝的妈妈乔安娜,在本楼妈妈群里找到我、私信我,说她家阿姨把下午的事都告诉她了。她写道:
“你好啊青。虽然咱们娃年岁有差、不常约玩伴,我只想跟你说,你是一个特别好的、对孩子特别有爱的人,你们一家三口都很美好、充满正能量。咱们六年相邻,你从来都是,帮助其他妈妈们,共同看护楼里所有娃的那种,非常善良温暖的。所以我很难过听说今天下午的那段不愉快,我们家阿姨说那个女的明明就撒谎——葡萄牙话跟西语接近,她大致听懂了——你根本没碰她儿子。世上就是有莫名其妙的神经质,你别往心里去。那人是新来的,9层E室的租客;入住没到两个月,我们家两娃,已经被她的小儿子欺负多次了。我们阿姨胆子小,只能见到她家来儿童房就把孩子护住或者带走,避免跟他玩——阿姨今天好高兴,说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这女人两句了!祝你们阖家,圣诞愉快!”
我回短信感谢了温暖的乔安娜,特别告诉她,她的儿子、好个小天使!一言不发地观察了一切,最后默默走过来,分给我一张他的小汽车贴贴纸,还给我在手背上压紧实,我好感动!
乔安娜说,啥?!他连汽车贴纸都肯分给你?!那他真是,十足喜欢你啊!
两日无事。就在我们打点行装即将启程去佛罗里达过圣诞节的那天,门人电话进来,我戴着耳机专心写文没接到,J接听了。我听到他说 “什么 CPA”——想着他的注册会计师杰罗德怎么登门造访了,心里微微诧异时,达地已经快步出门去接人了。
两分钟后,他敲敲我肩头说,青,你停一下工作,这位是,纽约儿童保护公署(Child Protection Agency) 的专员,丽莎。
一个面善的非裔中年女性身穿西装、夹着公文包,与我握了手。给我看了政府工作证件。说:“有人举报你虐儿,我是奉命来家访的。你有一个女儿是吧?我可以见见你的孩子么?”
肉肉胖早已经从自己房间钻了出来。丽莎请肉小胖张开嘴,拿手机电筒照着,仔细验看了一下孩子的口腔。然后又请胖胖掀开小T-shirt,卷起裤腿。胖胖看着我;我说, “没事的,你可以照做——记得吧胖胖包,有爸爸或妈妈陪同在场时,医生、和儿童保护专员,为了看病和验伤这种合理的理由,可以观察你的身体。但是爸爸妈妈不在场时,你不需要给任何人哪怕是老师、警察、医生等等,看你衣物遮挡之下的部位。”
我说完,胖胖就配合地,乖乖掀起衣服来。她背后,有从出生就带的一小块青斑。J已经聪明地从电脑里调出来了出生时医院的图纸——上面有标注这一块胎记青痕——给专员看,证明不是伤口。
谢天谢地,平日里磕磕碰碰甚多的娃,碰巧在那个礼拜,腿上什么青紫也没有。我瞟见丽莎在她的表格上标注了:无明显外伤。
她叹了口气,对我们说,举报者声称,看见我拿滚烫的咖啡逼孩子喝,把自己女儿的嘴烫伤,孩子疼得一直哭。 "不过,显然,小朋友口腔皮肤完好,全身并无明显伤痕。其实,我干这一行这么久了,被虐待、冷待的孩子,我一眼就能瞧出个差不多。你们这娃,开开心心大大方方的模样,一点不像是被虐大的。是不是,你们得罪了什么人啊。"
我说,我知道是谁举报的了。跟她简述了那日儿童房的冲突,并拿出手机,给她看,两天前,邻居妈妈乔安娜和我之间的短信。
"明白了。当然,按儿童保护公署的流程,我还是需要把程序走完。" 接下来,丽莎要求,跟肉肉胖聊一会儿天。我走进自己卧室避嫌,留她俩单独在客厅里。
隔着墙,听到丽莎问了肉肉胖一系列问题。问及"你在家里,感觉过不安、危险么"时,胖胖好大声音骄傲地答:“从不!I feel safe and sound here! (我在这儿感到安全又健康!)”
丽莎和悦地问, “那,你妈妈,喂你喝过咖啡么?”
——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是这样的:胖胖喜欢摜奶油,拿铁上层的大朵奶油花,我总会先分她舔一(好几)口,然后咖啡或茶的液体部分才留给自己喝。可是,毫无沟通和预先准备之下,我担心胖胖直接老老实实回答:喂啊!每次妈妈取到拿铁都先喂我!——这不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只听胖胖道:“没有。小孩子不喝咖啡!咖啡苦!”
我心落回了原处。
丽莎柔声道:“你是怎么知道,咖啡苦哒?”
当当当当!这圈套设的!完蛋了。我以为,胖胖被将死、这个坑她跳定了。
心一路下沉中,听见外头肉小胖的甜软声音、洪亮秒答:“I don’t know it, I just guessed it! (我不知道哇,我只是猜哒!)”
那一刻,亲人们,你们懂,我有多爱这个娃吗?......
天生是无准备、不经律师备战、就能上庭作证的材料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