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仍过速。衣裙被汗湿透。班多纽的欢快曲声式微,他收了力,我从收尾定格中旋转出来,与他紧紧拥抱。
“Nice embrace!”(强有力的拥抱!)功夫明星般的大师对我笑赞道。
“太感谢你。这是,梦想成真的瞬间。”
我一路穿花拂柳地归座,相熟的舞伴们纷纷与我击掌 “high five”,道 “恭喜!!” “天哪你和Gianpiero共舞了!!”
直到落座,人还微微晕眩。
——最近一对世界闻名的探戈舞蹈大师,Lorena Tarantino和Gianpiero Galdi,从意大利来纽约表演、授课。他们是我最喜欢的一对探戈舞者:Lorena如同花样滑冰般漂流于池上的动作,Gianpiero将武术融合进舞蹈里,两人皆是创新型的舞蹈家。
提早两个月我就报了名;上周六下午的大师课,学到不少,更是发现我的偶像们风趣幽默、平易近人。当晚,在本地米隆加(探戈舞会)上看到他们的表演,包括两首与乐队即兴合作的曲目,美极。这是大师们在纽约的唯一一场演出,所以来者众多,见到许多康州、新泽西探友们。
表演之后,惊喜地发现这一对明星大师从演出服换到常服后,又回到了舞池旁,观赏着舞会。我很想邀请Gianpiero共舞一个tanda(一组、四只曲子);或者,哪怕就一首曲子,也好。
鼓起勇气,穿过整个舞池,走去他们桌边;就在这时,Lorena回到了她的座位。出于礼貌,在与她的舞伴交谈之前,我先谢过了Lorena今天的课程,又提起刚才的表演如何感人,就在和Lorena寒暄完毕的那一刻,发现我的 “目标”,已经被人请走了——米隆加女主人和他已经搭起架势、准备起舞。
于是,我又,穿过整个舞池,回到自己的角落、缩小。
平日合作多次的一位土耳其舞伴坐过来,大概打算邀舞;我立刻对他说,我其实,正在琢磨,如何能跟Gianpiero跳一次。但是又觉得级别差得太远,有些不好意思邀请人家。
他说,You have nothing to lose(你什么也不会失去)。这样的舞者,你不主动问、就肯定不会发生;问了,他就算拒绝你,你至少不后悔。
我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当然,“什么也不会失去”,是有待商榷的。我失去的是,一部分的 “骄傲”——众目睽睽之下、二度穿过整片舞池、主动邀请leader带引者(探戈的传统规则时,带引者邀约follower随舞者),这本身就可能被看作有些 “aggressive”(过于强势);加之又被拒绝的话,确实会感到 “丢脸”的。
不过,对于能体验一回与大师合作是什么感受的强烈愿望,终于还是战胜了我对于在父老乡亲面前 “丢脸”的惧怕。组曲终了,我滴哩哩地bee line(穿行着、越过下场人流)又跑到了他们那桌旁。对刚下场、喝口水的Gianpiero道, “你好,下一组曲子,我可以跟你跳吗?”
他愣了一下,说, “哦,看吧”——可以指的是,要看什么音乐、喜不喜欢、适不适合(与新人)跳;也可以仅仅是拒绝的礼貌前奏。
我没气馁,继续和大师聊天,说起他们今晚表演的即兴部分,是如此地、不可复制的美与动人。
聊着聊着,幕间曲完、下一联起:是Vals(探戈华尔兹)。大师笑着侧头指向舞池。同意了!!
我紧张得,仅能感到自己的心跳。而大师超级友好,首曲里带引的都是相对基本步。第二曲前,他问我跳了多久(幸好,这个问题,他没有一开始就问),我答两年。第三曲前,他说,真只有两年么??恭喜你!
跳到一半,发现,有一位本地探友、俄罗斯哥们儿,正不顾形象、不顾被踢到的危险,猫腰穿行在舞池中,跟拍我们。要知道,这种视频,是最好的学习工具(我就发现了,自己动作中的许多弊病——一紧张、尤其暴露得明显)。
舞毕四曲整整一组后,落座的我收到my boys、众多本地合作的探友们温暖的赞美,说,你真有勇气。纷纷来 “采访”我跟大师跳有何不同感觉。
我说,其实我吓得要死。但是大师很友好、非常稳,照顾到我的经验层级与水准,是平缓而略有挑战的那种learning curve。非常感谢人家。更感谢自发替我拍下珍贵片段的、鼓励我主动邀舞学习的、你们。
这是最近,感到生命被照亮的一个场面——勇气,以及随之而来的温暖与奖励。我是个天性胆怯怕羞的、高敏感型人;众目睽睽对角线穿越那片舞池去请世界巡演级的男“明星”跟我共舞,两次,是极大的心理压力。
——就像许多正确的事情一样,它简单、却不容易。
比方,开口要求加薪、升职。
前天有位蛮内向、社恐级别和我差不多的文友兼律师同仁,跟我分享了一桩令她心塞不爽、举棋不定的职场事:
她的小上司、一名初级合伙人辞职了;大老板把该上司的工作全部交由她来完成,包括与客户对接,以及培训与她眼下平级的、新调来的同事。
但是呢,她本身正在跟进的项目,也还是要照管;等于,身兼双职,而且其中包括超越她目前薪资与级别的多项职责。
她问,这种情况,我怎么才能委婉地,跟合伙人沟通,问问这次的临危受命究竟可以给我带来什么收益?但是,总不能说,你们该给我加钱、或者升职。我怎么才能用冠冕堂皇的话术,表达出这个意思呢?
我听了这位友友的疑问,想要立刻给她一个拥抱。她一定是,在生活中工作中,各种照顾别人情绪与需求,不断克制自己的,那类人啊。我太明白,我们这类人的思路了。那样地怕自己自私了、不懂事了、格局小了、给人家添麻烦了......
我对她说,别怕,就直说。越直截了当越好。不妨分三步:
一、陈述事实。告诉大老板现在你已经在负责XYZ工作、是初级合伙人级别的事务,远超你眼下职称的层级。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你在培训同级人员;
二、告诉大老板你感谢他对你的信任与这个新的人事决定;
三、问他,什么时候适当的、与我眼下工作内容与职责相称的职称以及薪金,能到位?
问when(什么时候会晋升、加薪),不要问whether (是否会晋升、加薪)。
其实按照她的业务水平与资历,这晋升,或许是long-owed、是律所早应该给予的。但是此类事情,我们自己不去推,它很难自然发生。
就像,邀请大师共舞。我不去问,它永远不会发生的。
而问何时升职,本身并不丢脸:这是她多年兢兢业业为所里付出、而应得的,比大师与我共舞,还远远更加理所应当。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直球打出。
后果,总不会比她的现状更差。就算被升职要求被搪塞、被拖延,上面总会心知肚明、这位律师既有能力也有意愿向上再走一步;那么,如果本所无法满足人家的愿望,市场是流通的,总会有能够满足人家合理要求的地方。这种压力,职场人,需要学会给予管理层。
大概率呢,按美国大律所的通行 “猫腻”,很可能,今年所里会跟她谈一个double bonus (所谓明星奖金、双份甚至三倍年终奖),但是 “晋升合伙人嘛这个这个是需要过程的,还得长期检验你管理团队的能力、和吸纳客户的本事”...... 也就是,加薪不升职。至少,拿点辛苦钱回来。给自己旅个游、看个演唱会,也能实实在在地开心一把。
想要“逼宫”拿晋升,还得多走一步棋,去应聘别家同级别甚至名次更靠前的律所,谈初级合伙人offer;收到聘书后,拿给大老板看,叫本所考虑一下是否match up,陈述自己对本律所本团队有感情、热爱工作,但是名不正则言不顺,无法以平级管平级地、开展工作,本所不支持的话,也只有忍痛割爱、带着自己的经验、客户关系、去他所做过江龙。到那时,则更有可能,终于实现晋升。
我知道。这说起来简单,却极不容易。
需要我们,心理强悍。勇敢地,为自己争取。尤其,避免自我洗脑:我就应该为团队奉献、以集体大局为重——是的,她立刻接过多一倍的责任与工作量、这本身就已经是,主动在奉献、以大局为重了。到了对方该有所表示的一步、对方毫无声响,这,并不公平。劳资合同双方,谁都不该耍流氓。不能靠一句 “你临危受命,我们感谢你”的口头鸡血、叫员工卖命。
等价交换,是市场铁律。
我劝这位文友一定要,对自己的诉求,有信心。它是正当、合理、公平的。你没有在给贵所 “添麻烦”,是他们(刻意)忽略了你,多少有些欺负老实人。
所以,直接去问 “何时”,不要问 “是否能” 给予升职、加薪。这两种问法之间,差别很大。前者是,提醒忙碌的对方,记得给予你、你的应得之物;后者是,对于自己的合理诉求、没有信心,气场弱很多。
朋友提到话术;话术并非不重要,但是心中的信念更重要。
你要相信自己是个值得舞池交流的对象、不会纯粹浪费大师的时间;自信自己能往上一级、成为合伙人。这种信念,是勇气的源头。
同样的,相信自己,值得活得幸福,值得被好好爱着,一样是,真的活得幸福、真的被好好爱着的,源头。
我总是劝分的——当朋友们来倾诉一段关系中的痛苦以及是否该分手、离异时。因为每个人,都珍贵。都只活一次。一段亲密关系,必须双方都感到幸福才值得继续,得两个人都乐意继续、才走得下去;任何一方,任何时刻,都有veto、投反对票的权力。
你过得,已经不开心,不开心到了反复找朋友倾诉的程度。这,就是足够的理由。所谓 “背叛”这种讲法,先入为主地,预判了所属所有权。实际上,生于艰难世上,每一个个体谁也不拥有谁;提出分手的那个人,时常已经长期、包容了对方太多太多。
我有位美东闺蜜忍下来N年无性婚姻之后,终于觉醒分开了。我曾跟她说,你这不叫背叛、负心,你是被虐待(无性生活,是一种冷暴力与凌虐;超过6个月无性生活,曾经在尚推行过错离婚时的美国许多州内都算作extreme cruelty,极端残忍对待,乃是法定诉讼离婚理由之一)着,且长期地容许自己被虐待着,不反抗。你不为自己发声,不为自己寻找应有的幸福,对方不会被你感动、感化、爱你如初,只会,虐你更甚。
她现在,当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是至少拥有爱的自由。她的孩子们,都很支持妈妈出去约会。我好为她勇敢迈出的那一步,而骄傲。
这种 “人生大事”之外,还有一百件日常小事,能令朋友们心烦意乱,却有苦难言。下次,接着聊聊某位友人关于一杯茶的维权故事,以及我们需要进行“难以启齿”的交流时、包括怎么在日常中活得不憋屈的,那些小技巧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