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大所新律师、全美前14法学院毕业，如何能在一大片哈佛耶鲁同事中，不被人歧视学历，过关斩将
文摘
职场
2024-04-12 07:34
美国
冒昧写信给忙碌的你，打扰了。我下半年就要入职X律所(Y办公室、金融机构/避险基金组)了，我知道自己很幸运，拿到这个机会不容易。同批的暑期实习同事大半都是斯坦福、哈佛、耶鲁这类排名最靠前的法学院的学生，其中很多人还是双重藤校，大本也在同一学校读，具有非常强的学历优势。我来美国读的大本，Z学院，并非藤校；JD是在前14法学院但是在前14里相对排名靠后、且并非入职所在地的地头蛇。我觉得同届新人的资历个个完胜我。我又是新移民，缺乏本地人脉与背景、连英语都不如别人，想像不出，过两年怎么能竞争得过其他同届律师？这个月我要准备这学期毕业考试与论文拿下学位，暑期又要上Barbari准备律师资格考试，应该静下心好好学习，可是现在越想越焦虑，怀疑自己的道路是不是选错了，我这种情况，是不是回国发展更好？不急回复。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想听听你的看法与建议。再总结一下问题，就是，我有没有可能，在学历为劣势，工作语言非母语，也没有人脉的情况下，不被合伙人歧视，顺利在XX所晋升？如果有，那么有什么入职功课，是可以准备做起的？如果没可能，我现在回国还来得及么？唉我是不是心理素质太糟糕了，越临近入职，越紧张，去年暑期实习时都没这么焦虑。我感觉即将走入一个你《朱糖的律所江湖》、《升级记》、《签字》里描写的那种鲨鱼缸里，充满恐惧，怕自己被生吞活剥。对不起，给素未谋面的学姐你带来这种负能量的题目。可是，实在没有谁，能跟我深聊这件事。如果我跟同学说，别人会觉得我不过是无病呻吟甚至在凡尔赛，跟所里导师说可能立刻就被辞退了吧，而跟家里人提起的话，他们只会骂我没出息，临阵动摇，浪费了家里给的学费。跪求已经是过来人的学姐抽空指点我一二，如果能分享一下你那时是怎么顺利过关晋级的更好！先给你一记大大的拥抱，恭喜你，获得X律所的聘书，而且进入到该所核心业务组群里。你描述的眼下这种赛前紧张感，是件好事情。适量的紧张，能带来肾上腺素飙升，增添临阵兴奋感。而且，你能将这种焦虑紧张疏导转化到行动——懂得求援，是大智慧。在论道（全局观、心态、理念）之前，咱们今天先着眼于术（小贴士）的问题：有什么入职功课，是可以准备起的？
有——
非诉新律师头一年的入职功课（假设学妹已经顺利毕业、完成律考、入了职）里，最关键的一项，大概就是提高drafting/起草法律文件的能力。学妹你说将做基金业务。我当时和你方向类似，或许还更钻在衍生品类里一些(金融监管类的法律法规，交易合同，基金发行，Security Act 33 and 34， ISDA，CSA，ETF issuance)。做咱们这类代理机构客户的金融合同律师，拟件起草是基本功。而这些法学院并不教我们，学校里那种写作课跟实践完全不是一码事。考律师资格，很遗憾、也和这门功夫无关。那么，从哪儿补课呢？暑期实习中可以学到一些，但是你在实习中很可能重心更（正确地）放在选择具体哪个部门上（贵所是各部轮值制嘛），且所里的安全保密机制也导致许多文件实习同学们无权限阅览；那么入所的第一个半年（多么宝贵的缓冲期！）里，不光你、所有一年级律师、母语的非母语的，都将同样面对一个陡峭的学习曲线。避险基金类业务，与大所里面其他非诉讼业务比如资本市场相比，很大的一个特色就是，草拟新合同的自由度、灵活度相对大，低年级参与撰写、甚至独立撰写的机会更多；常常，资本市场组里只有填入、核对数字权限、不可以擅自修改模板甚至脱离模板的一年级律师，在基金组是可以被给予撰写大部分合同段落、交易型开放式指数基金发行的招募说明书、整篇ISDA 信用担保附件的任务的。锻炼机会多，自由度高，责任大，压力也就大。你们组的学习曲线，被别处更加陡峭，同时也更有趣，你将进步如飞，可以调去别的球场上打各个位置。并不光是标准模板。贵组每一份前例，都是你的教材。（入职以后，你会可以接触到，内部的大量历史文件。）一般来讲，交予你一单撰写任务的中高年级律师或合伙人，都会指出至少一个你能够以之为基础的模板。不要止步于此。这样，在督导之下改几稿、也可以出活儿，但是容易管中窥豹。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换一个任务，或同样文件换个甲方乙方，仍然需要被督导着改一二三稿。最好的方法，就是，投资一些时间，找出同组律师的同类文件，多看、多分析。这件事，你是可以在接到具体任务之前，就提早进行的。单独看一份框架合同/招股书/担保条约时，要问自己这里的每一段为何存在，每一个词为何这样定义。就算是写一封最普通的conflict waiver request（利益冲突豁免申请），都可以多思考，看门道。横向比较，观察本组同时期里同类文件的区别，问自己，为什么？这些区别是因为客户不同？因为对家不同？因为产品不同？纵向比较，分析十年来同一方的相似对家、相似项目文件各版之不同处。问自己为什么。是法律法规的变化引起的么？是客户组织结构变化引起的、还是商业实力变化引起的？抑或纯属某一位法总或业务大佬的特殊偏好?这种比较，绝非刻板地run a blackline，看蓝红。而是，得先能够解析一款条约到具体N个功用区域；然后在每单里找到各个区域，再比较——也不光是段落对比和看具体语言，还要对照结构上的不同；最后，要可以自己 “白手起家”，再将N个功能区域根据现行法规的要求与客户的需要，重新组合成适合该机构、该项目的文件。我知道，很繁琐，一开始恍如浩渺汪洋中捞针一样令人头晕眼花。不要急。每天拿出一个钟头，哪怕翻遍资料库，就学通一个极细微的点（不妨，从每份合同甲乙双方的定义开始：为何这份合同的“甲方”里包含了某子公司，而那份合同的“甲方”里却剔除了这一系列子公司）。每结实地弄懂一个撰写点，都是你实实在在的收获。自己分析获得的知识，永不背叛你。而这种学习方式与习惯，更是触类旁通的，会在日后大大助益你，面对着任何挑战，都能有条不紊，理清千头万绪。我在三年级时，曾帮某合伙人撰写知识产权方面的合同。我非知识产权律师；然而我的专业训练和学习习惯可以让我能够通过一定的调研与分析，迅速地照猫画虎撰写出（肯定不是最完美的，然而不出错、够用的）IP合同。不明白？实在分析不出来的点，找机会（看对方心情好、不太忙时）问该件的撰稿人。但是，切忌不经过独立深度思考，就贸然去问。问问题时也要简洁扼要地告知对方你已经走过了哪些思路，让她/他能最快跳入你的思维导图里、助她/他理解你为何不理解，节省对方的时间。觉得明白了？试试讲给别人听（比如你的同学、好友、同为律师但是不同业务的、甚至同组的新同事，不要怕分享；这并不是一场零和博弈，相信我），替人答疑。当你能解释清楚、教会别人做一件事时，才算是真正掌握此事。过程中小伙伴的提问，很有可能，帮助和启发到你。
只做不学，或者，只被动学习、任务到临头现补，难免会感到左支右绌，疲累不堪，光忙着应付过去这件差事，而下次，还是充满紧张感。头一个半年、从入职到圣诞节假期前，是属于你的黄金“学期”，billable目标相对灵活宽松，大家对你的要求相对低。利用好它、主动出击地学习，你将，事半功倍，在以后被交予更重要的、时限性更高的任务时，做得利落惊艳。
任何你被抄送的电邮，哪怕没有你的action point、无需你做些什么，也要主动汲取营养。学习中、高年级律师的口吻。分析她为何写这封时多了这行、减了那行。为什么客户A一周一跟进，为什么客户B一天一跟进，客户C却总是电话沟通。这样似乎与你无关的小知识点，（很快）都将变得有用。你会掌握每位机构客户的沟通偏好，知道谁是需要你主动管理更多、不推不动的大剌剌型甲方，谁是事无巨细恨不得自己亲撰的。有天你需要直接面对他们时，可以令对方感到仿佛与一个合作很久的伙伴共事一样平顺无疙瘩。每一次，你自己的邮件——如果有人给你修改，切切、印出来读，研究每一点：她/他为何做此改动。而不是，照样改了发出就算完。切忌，下次，叫人把同样的点、再替你指正一遍。甚至再三再四五六七八九十。得真正弄懂。(哪怕，不是你写得不对，而是那位合伙人或高年级律师的语言偏好而已；弄懂自己没有错，也是懂的一部分。）我记得自己最初的客户电邮，草稿先发给高年级的亚历山大律师（我俩还在我入职第一天、结过梁子：我在电梯里怼了人家）过目；鸭梨山大翻着白眼把我的稿子劈头盖脸一通五花暴改！三、四封过审邮件之后，我总结出十点电邮注意事项列表，贴在电脑屏幕边上，以后，每次发邮件前检查是否重蹈复辙。再往后写电邮，甚少被他骂了。（当然，会有新修改；随着业务内容扩大，高年级律师修正我们的点，将会越来越nuanced and sophisticated；低级错误得要越犯越少。）让负责带你的律师看到，他们的教学是立竿见影、起了作用的，这对他/她，也是一种肯定。对方也会更愿意与你共事、教你东西。（不要怕献丑，多找人把关；任何肯教你任何一点具体事情的律师、哪怕是骂着教，都要诚心谢他/她。这些都是， “鲨鱼缸”里最好的同僚了。）当然，前面说的学习中高年级律师口吻，并非机械地抄袭他人邮件。要渐渐掌握如何根据你的需求自由地在行文间：（1）match对方的tone（与来函者相照应、求同）；（2）reset the tone of the conversation（改变沟通基调）；(3) rebut his/her tone（对抗性更高些地、直接反击对方粗鲁无礼负面的语气）；以及三者的无缝切换衔接。我举个很不恰当的例子哈——你的来信（原谅我如此举例、仅因为这是我看到的你的唯一writing sample）里，看得出学妹逻辑能力强、语言锤炼，且体贴地替阅读者总结信息，这些都是非常好的沟通习惯。不过，从美国文化角度看，假若这是一封专业人员之间的工作求援邮件，口吻会稍微过于谦虚了。我明白，你非常诚恳、而且在中文语境与文化里这样书写也很妥当（所以说这是个非常不恰当的例子）；但亚洲语系出来的我们，常常容易表达上对于西方习惯而言、是过谦的。你没有打扰我。我的树洞，就是主动开放给大家的、而且我有权选择何时查阅私信，我们之间又是平等的文友，你不需要 “跪求”我（学妹莫不开心哈，我不是故意吹毛求疵，只是，咱们做律师的，是word smith，用字得自我要求精准）。同理，如果，对方是同项目上的共事者，那么，任何沟通都是fair game。她忙，你同样也很忙；不要自我deprioritize、自降沟通内容之重要性。倘若走进对方正行进着电话会议的办公室汇报紧急事务，才需要说一句 sorry for interrupting（打扰了）；写邮件不需要。对方可以是我们的上级、我们的客户，然而共事各人之间是平等关系，助你解决问题对项目进展有益、于对方亦属终极获利之事，永远不必跪求。工作邮件，不卑不亢，是最好的一种初始基调。无论面对谁，多少人的群发。这是，哪怕新律师，也应有的“腔调”与气场。这将无形中，减低你职场上被霸凌的可能性，并助你日后在谈判桌上收放自如。然后接下来的回合里，一般而言，秉持reciprocity、对等。学妹你也跳探戈，你一定可以懂我所说的match the tone：就像我们跳舞时，正常合作的情形下，引领者拿出多大推力，我们随舞者就得有差不多的resistance、给予一定的阻力在移动脚步之前，如此，一对舞伴的 “tone”才般配、平衡，舞步风格统一。当然，当舞伴过于粗暴推搡时，我们作为随舞者，有很多方法、可以令其失衡，并不一定要配合下去；因为这类情况下，令矛盾暴露出，是他应该收到的自然反应。就像你的探戈老师可能跟你说过的，肢体反应要诚实，不要隐藏真实重心。这样，交流才高效。对应糟糕的客户、上级，可以四两拨千斤。必要时也可以撂挑子、炸毛、发有的放矢的脾气。如果你容许别人故意踩你的脚还微笑，那他将，一直踩你。（具体如何和自己人打笔仗、吵架，以及如何和对家打笔仗、吵架，完全是另一篇内容，暂不赘述。)
Katty你本就学习能力强大（你的智商与刻苦已经让你打败96%的本地考生进入前14法学院，而你的英文比你自己想像得好——你能以中文母语的教育背景，啃下来美国top 14法学博士学位。天地良心，宪法、物权法里那些十八、十九世纪的中古英文案卷有多叫人两眼一黑！），你比英文为母语的同学拿到同样学位，付出的多得多。且你的英文水平（至少读写方面），早已经超过九成美国人。而多熟悉一个语种、中文，其实，提供给你更多元的思维方式与角度，最终，它会令你的法律书写更为精准、出彩。半年，乃是不可小觑的一段时间。假若你肯开动脑筋、主动钻研，足够让自己文件草拟和书面沟通的水平长足进步、越过某一条 “金线”、达到质的飞跃。Drafting and written communication（文件草拟与书面沟通），相信我，这两点，将是你敲门砖般的强项。![]()
Katty，![]()
我想你在这一刻暂停，回溯对比一下：这一秒，是不是已经比十分钟前，焦虑感降低了些。
全神贯注、学习、行动，是抵抗焦虑的良方。笼统的“前程”、“未来”是如此地宏大、多变、而不可掌控。但是，这一刻做些什么，是如此的可控。你每弄懂一桩书写原理、法条，它都永远是你的装备。装备只会越攒越多。学妹不妨试试看，在期末考试，在暑期律师资格的学习与考试之中，如法炮制：集中精神，不要想困难、不要想结果，要脚踏实地顾眼下每一个知识点。学透它。至于一些心态上的调整——比如如何看待竞争、如何应对歧视（无论学历上、资历上、背景上、语种上）——或可襄助到你的入职心理准备（对其他新入行的毕业生朋友们，也具有一些普遍性），咱们，下期再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