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读者妈妈留言,说她读了《不管教的勇气》一书,深觉其道理正确,然而看到我那篇讲肉肉胖学习态度的文章,又觉得管教娃也是有道理的;还有文友之前也问过,到底纵容和宽容之间、溺爱和爱之间的界线在哪里?假如说我作为母亲应该无条件爱娃的话,那么,把娃宠坏了怎么办?我觉得这个话题,太值得讨论家长甚至非家长,思考与讨论了。这其实,不光关乎孩子,更关乎,我们自己。对四十+的我而言,纵容、溺爱(纵任何人、包括子女)与包容、爱(爱任何人、包括子女)之间的那条线,是很清晰的。
不管教的勇气,其前提首先是,不影响他人。孩子去踢、打别的小朋友,显然家长需要立刻制止。我见过在操场上放任自己的孩子欺负别的孩子、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时对于孩子给他人造成的困扰无动于衷的家长们。常常此类家长的想法是:"可是他才两/三/四/十一/十三/十五岁啊,懂什么?” 幼儿确实不懂。所以,他需要他的父母亲,来指正他、教给他,直到他懂。不然,就是父母不懂事。我无法亦无权责去教育一个成年人由不懂事变成懂事,所以,遇见这样子的家长,也只有保护好肉肉胖,不再与其约玩伴就好。孩子之间难免有争纷。但是绝非一碗水端平、各打五十大板就可以(令孩子们信服地)解决的。每一件事都事出有因。有挑衅方,有正当防卫方,有防卫过当方。每一点,都有一个相对客观的逻辑解读。如果家长笼统地全都不管、或者笼统大喊一句:别打闹——是缺乏教育意义的,甚至有反作用。小同学和肉肉胖及其监护人——同学爸爸和我——来到学校的小型图书室里(已是傍晚,没有老师值班了);孩子们拉着我给他俩念一本书,听得津津有味时,旋风样冲进来几个小朋友、包括他们同班的很“大只”的一位男生,彼此追逐着,高声笑闹。我本来音量就不大,这一来,读书声基本被湮没了。那位小同学走过去对新来的孩子们说:“你们小声点!这是图书馆!我们在读书呢。”——能挺身而出维持公众秩序,是超级男子汉的一件事。他在保护自己的和同学的权益,甚至是在保护我的权益。我当时内心给这个五岁多的小男孩大大点赞。可是,接下来,“大只”男生猛推搡了他一把、很用力地、都推倒在地了。小同学站起来,立刻推回对方。俩孩子秒变滚地扭打——此刻,那位小同学的爸爸喊道:“这是学校,你们别闹!”我立刻替那孩子感到些微的委屈。因为这句话容易给孩子传递如下信息:两人都在闹,都错了;且做错的程度,是一样的。并且,弦外之音,似乎是,在校外就可以 “闹”了。当然,家长出于一种总不好去管别人的孩子嘛、只好借着管自己娃、各批评一句了事就算了的心态,这非常可以理解。只是,假如哈,家长总是类似这样各打五十大板的话,慢慢地,娃心中对父母的信赖感,就会降低。他会感到自己明明在做对的事情,却无人支持、不被家人理解。我喊了那个大只男生的名字, “XXX,请放开【小同学】。”他是挑衅的一方,停火协议、撤军,应当从他首先开始执行,才公平。
如果管教,要管教些什么?
尊重他人。原则理念,比知识重要。处世态度,比知识重要。而原则,要尽量精简。规则越少,越容易执行。我家属于,能不用管不用教的,都留给她自己去探索的模式。她想何时做作业,何时洗澡,何时练琴,只要不影响到别人,都随便她。
(在家花式刷牙的皮娃)
每次姥爷企图教肉小胖背加法表时,我都坚决打断他。数学,不是背诵出来的。他觉得他在努力教导孩子,但其实会适得其反。知识本身,重要;但是明白学习是自己的事,会学习,更重要。在记住知识、提高成绩,与培养态度与习惯之间,后者优先。有了后者,前者水到渠成纲举目张,不然,家长事倍功半。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怎么管肉小胖的作业,但是当她练琴胡乱糊弄搞怪浪费时间时,我会花精力认真地给她讲道理。
我跟J讨论读者妈妈的问题时,J讲了很有趣的一点想法。他说,并不是,应该不管教孩子,而是,得正确地有效地管教孩子;然而,常常,家长并不能正确而有效地管教子女(且不自知)。那么,与其(自以为正确地)错误管教,就还不如不教。我请他举个例子延展说明一下。他说,比如,娃反问 “为什么要这样做”时,吼娃道“因为你爹我是这么说的!你得听话照做!”这就,不仅不是在建立权威,反而是在自毁威信。我想起也是艺术展当天看到的另一件事:临走之前,走进学校女厕里,发现满地扔的都是孩子们玩闹中撕烂的干净厕纸,女孩子们挤着藏在左右厕格内,叽叽咕咕地笑着、都不肯出来。外头就站着她们的妈妈们。聊着天,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后来一位妈妈对着洗手间内嚷了一句:毫无效用。孩子根本不听——谁都知晓,依法律,不可以留下6、7岁的子女无人监管。家长是不可能径自离去的。说了,却做不到。白白蚀掉语言的力量与 “监管方”的公信度。果然,妈妈们不断地重复 “我走了哈”,依然彼此热闹地聊着天;孩子们还是继续撕纸、不出洗手间。对孩子说了 “你A/B/C,妈妈/爸爸就会做XYZ”,那么,当A/B/C发生时,X/Y/Z必须要发生。一言九鼎 Let our words carry weight。“不”,就是 “不”。“给”就是 “给”。跟孩子说了明早给她做 “脸蛋”,半夜才发现家里没鸡蛋了,那我就提前闹钟、早上先去买菜,也要兑现说过的话。图便利换个菜,当然是很小一桩事,但是每一件小事累积起来都左右着家长的话语在孩子耳朵里更 “值钱”或更 “不值钱”。家长不可能做到的XYZ,根本就不要说出口(什么你不回家/不写作业 “姥姥就不爱你啦” “爸爸就不要你啦” “让警察把你抓到监狱关起来”这类话)。我从来不追在孩子身后重复地喊 “不要跑啊当心啊”、 “该回家啦”。四五六岁的年纪,提醒、指令,清晰地说一次就足够了。提醒过了当心,她再摔倒,是她自己的责任和要面对的后果。通知回家/通知结束打游戏等,都不妨给个预警,告诉小朋友,你可以再玩十【九】分钟(这种 “大数字”往往比 “半小时”、 “一刻钟”等让肉肉胖这样傻傻的娃心理感觉更满足、更不抵触:她听见 “一”、 “半”时,容易第一反应是“小”,虽然道理上也明白一刻钟时长大于十分钟;而情绪往往是紧跟第一反应的)。到了时间,就必须要走/要停。没得商量。最开始,大概三岁时,肉肉胖还会因为时间到了要从活动室离开而哭着抗议,比如,说 “可是我还不饿、不想回家吃晚饭!”我会告诉她,但是爸爸妈妈等一下会饿的,煮饭需要时间,妈妈得提前开始煮饭。如果以后你负责给大家煮晚餐了,你也可以控制具体操作时间。让她明白,此刻必须得回家,不是因为她得听大人的话,也不是因为她玩得过多了,此事没有对错和道德评判,只是一个非常实现的、集体生活中的时间协调问题。我们这个小集体,并非以她为宇宙中心;家中三个成员,是平等的,做决定得考虑到每一个人的权益。当她能解决问题、为集体肩负起晚餐这个任务时,她也就相应地会有更多的自由、灵活度。慢慢地,她懂得了这些 “非走不可”背后的道理,就再也不会抗议、耍赖。当然,也是因为她已经了解到,抗议耍赖没有用;当我讲完了一遍道理之后,假如肉肉胖不动,我会说,我需要你,现在穿上鞋子,跟妈妈走——一般她看到妈妈不笑了,正色用这种 “我需要你做X Y Z”句式时,就能理解这是最后通牒、她得行动起来了。再不动?那就物理搬运她走。我不会对她发脾气,不会吼她,也不会自我重复;安静地执行就对了。近三年来,没有一次需要我强行把她抱离过哪里。
有位文友闺蜜观看孩子们的剑术比赛,说观众席上有父亲们不停地喊,某某某,步伐!某某某,你这比分,都被反超了怎么搞的?!甚至当天亚军、小剑神,还被家长批评道 “人家才不会注意到第二名、只会记得第一名的”——这一类的 “教”,微观管理、打击刺激,越界而苛责,完全没有在尊重孩子。多余的“管教”和甚至会压抑孩子成长的管教,往往都与父母的(不合理)预期挂钩。对娃的预期,以及对自己的客观预期/认知。比赛,是一个见世面、认识高手、彼此交流的盛会。并不在于要拔得头筹做状元。而在于,被启发、去社交、将业余爱好玩得更开心、有所收获。我的这位文友心态就非常松弛,然后她家的小姐姐才剑术新人而已,却取得了季军的好成绩,还跟冠军小朋友棋逢对手、赛后聊得开怀。她就是典型的把孩子的事发还给孩子自己去负责的那种母亲。她的孩子会主动帮妈妈做家务,动手能力强,心态稳,参赛前还对她妈妈说“如果我一开始被淘汰了,那我也就能好好欣赏别人的激战了”。这样健康心态的小朋友,定是能够积极面对日后社会上遇到的挑战与挫折的。就算,很想娃当上第一名、娃也有能力当上第一名,站在场外吆喝、打扰选手,也绝非助娃一臂之力的有效方式。家长的激动心情大家都可以理解,但是自问一下,当你工作时,希望有经理一直在你脑袋上空吼:你这个表格竖线怎么用这个号的?!你这个词跟上下文不连贯啊!你猪脑子呀你看人家隔壁业务组小红都卖出三套了......云云吗?这是,帮助你工作还是拖你后腿?
《不管教的勇气》一书是基于阿尔弗雷德·阿德勒(1870年出生的奥地利心理学家、心理治疗师,个体心理学派创始人)的心理学理论。阿德勒专注于人们如何克服优越感与自卑感;临床上,他的方法在当时的先进之处在于不仅限于事后心理治疗,还拓展到提前预防孩子未来的心理问题。婴儿期、基本上有(生理需)求必应的婴孩、比如肉肉胖吧,自然她的基础世界观就是,她是优越的、需求会被优先对待——她看到母亲父亲爷爷奶奶保姆阿姨都会纷纷停下手中事来照料需要喝奶、换尿布的她。然而,作为婴幼儿,无能无力感也是时时刻刻存在着的:不会准确表达,不能移动,无法触及许多地方,不懂如何操作很多物品;到了孩童期,更是看得到,成年人拥有更多的自由,她的作息时间、活动范围、甚至饮食选择都相对更为受限。这些,又会让她直观地怀疑自己比 “大动物”们矮一级别、能力不足。下一期,我们深入聊聊如何平衡孩子的优越感与自卑感、如何最大的赋能予孩子,以及,无条件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