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有三百八十六爻,其中最美的是中孚卦的九二,占曰:“鹤鸣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林密壑深的深山中,大鹤在树荫下啼叫,小鹤在不远处玩耍,对大鹤的鸣声啼叫应和,我有美酒一罐,我要与你共享~
这不像是断占的爻辞,倒像是隐士的吟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无情变成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契阔。占到此卦,吉乎?凶乎?无咎乎?仿佛都不重要了;存在的,不存在的,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也不重要了,只有此时此刻的祥和,只有无善无恶的觉知,绵绵然、泊泊然~~~。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当下,就是所谓的本质。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宁愿不要那元吉、不要那大凶、不要那无咎、不要那贞厉,不要那小吝,只愿这中孚的当下。
中孚在心,鹤鸣九皋,崂山亦有鹤。
月子口水库的上游有村曰徐家,自此南行里许,有巨石盘于路,色黝黑,状似牛,仿佛守家的吉兽。南行,山径盘错,两山夹峙。涧东华楼,涧西观星台,中流水潺潺。继而山愈高,林愈深,水响渐侬,仿佛鹤的鸣叫在耳,这就是传说中的白鹤峪了。
白鹤峪的尽头为镜岩谷。镜岩,很有意境的名字。以镜为岩,逐欲追利的身心,不过是凡尘中的顽石;以岩为镜,婆娑世界的华枯不过是自正心志的镜子。三百多年前,镜岩谷的主人黄宗庠写道:“一村山色里,山意与村幽。断霭连高树,群峰入小楼。野人耕石垄,新雨涨沙洲。物外惟鸥鸟,来同静者游。”
在镜岩谷中侧耳静听,水声越来越高,似有奔涌而出之情状,不知者皆四顾茫然,错愕不得其处,知者曰:“此即天落水声也”。白鹤峪之鹤乃天落水耳。
天落水,前人记曰:“峪之南有绝壁,苍茫肳萶,高数丈,望之如屏。其上为石门,水从门中出,如匹练,稍寒时,冰著于壁,又如玉山。至冰解时,訇磕作雷霆声。其下为潭,潭湛而清,游鱼可指数也。”
玉山自绝壁而下,通透晶莹,若卧鹤挂壁,故曰“白鹤”。寻之果然,绝壁横亘,其上有水,潺潺下落,上为一线,下渐聚成流,注入壁下深潭,潭水清澈可鉴毛发。随着冬季的到来,水流滴水成冰,逐渐结成又高又宽的冰挂,待到冬末春来之际,冰挂轰然消融,訇磕作雷霆声,其惊心动魄,可遇不可求。此情状被蓝水名为白鹤翔海。
天落水水声尤存,镜岩楼人去楼空,白鹤峪再无烹茶之人。几株杏树,斜立谷边,野鸟在树上理羽,见有人来,啼叫着飞去,震动树枝,落花纷飞,飘入山溪,随水流去。
崔颢在《黄鹤楼》写道:“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 , 白云千载空悠悠”,崔颢的黄鹤楼离去的是黄鹤,留下的是黄鹤楼,天落水,离去的是镜岩楼,留下的是却是孑然的白鹤孤独的鸣叫~~~也许这就是“鹤鸣在阴”吧。
鹤鸣在阴,其子和之。和之爰在?东海鹤山。
鹤山为崂山余脉,山脉到此,本山势已尽,忽有山似鹤而立,岩峦幽奇,洞壑深幻,崂内名胜莫能过之,游崂者诚不可不一至也。有“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崂山最秀奇者,尤首推鹤山焉”之说。
鹤山的鹤名为“栖鹤梳羽”,白鹤长长的脖颈回望自己,梳理着自己洁白的羽,也许在这里可以稍作休憩,也许这里是自己准备长久伫立的家园。
天落水的白鹤鹤鸣在阴,我在这里“和之和之”:三真殿前,面朝山阴,凝神拍掌,天籁般的鹤鸣则犹如在耳,和声中孚,此即“招鹤回鸣”。“回鸣”为何?“其子和之”,“和之”为谁?鹤鸣在阴!
过了聚仙门,上行到聚仙台的路是一段几十级的石阶路。咋看是普通的台阶,神奇是人如在台阶顶端俯身倾听,只要台阶上有人行走,每踏出一步便会有“叮咚”的声音发出,连续迈步便形成了悦耳的流水声,此即为“水鸣天梯”。我想,这水鸣,也许是天落水的落水之声随着白鹤的鸣叫辗转而来的音符吧。
“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想象着易之中孚、天落水、招鹤回鸣中蕴含的奇妙意象,行山人心神俱迷,忽有所悟,斟酒一杯,洒向虚空,凝固的酒碎身而去,涅槃成气,化为无数无量无边的原子、电子、中子,瞬间充溢不可思量的宇宙,历经过去未来,六合内外,再生成雨,回落在行山人身,天落水白鹤、鹤山栖息的白羽之上,当下,鹤鸣子和,天机自动,行山人或鼓或罢,或泣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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