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霖
2017年毕业于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分配至湖南怀化市会同县粟裕希望小学,担任班主任、语文老师至今,同时也负责学校的教务统筹等工作。
“我是会同人,可以说是从大山里一路成长起来的。”李柏霖坦言,因为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自己是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而她对于乡村教育的责任与情怀,正是受两位老人家的影响。李柏霖的爷爷是一名老党员,对她要求非常严格,“爷爷一直都会说,一定要做对别人有利的事情。”而奶奶曾是下乡支教的知青,“被当地的乡邻们尊称为张老师”,更是深知教育的重要性,虽然家庭条件并不富裕,但爷爷奶奶尽全力为她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对她在求学路上的任何要求都是尽全力支持。“因为他们,我做任何事情都充满勇气,包括选择回到家乡教书。”除了爷爷奶奶的影响,李柏霖也提到了自己初中时的班主任老师,“这位老师,在我们初升高的关键时间点,身体检查出了肿瘤,我们都已经做好了更换班主任的心理准备,但老师在确认肿瘤是良性后,决定等我们中考完,再去接受治疗。”老师的选择让李柏霖感受到了爱与陪伴的力量。“我也想成为老师那样的人”,初中毕业,她就以优异的成绩报考了湖南第一师范学院的六年制委培师范生,进入到大学的广阔天地中,李柏霖接触到更多优秀的老师,他们的言传身教,也让她心中“要回家乡教书育人”的理想从未动摇过。
李柏霖任教的粟裕希望小学是一所位于大山深处的乡村学校,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是留守儿童。刚刚成为这所希望小学的一名普通语文老师时,李柏霖几乎将全部工作重点放在“教学”上,只为给乡村孩子创造“更好的出路”。“我带着孩子们读课文练普通话,练站姿练仪态,用名师分享的学习方法,用名班主任分享的班级活动……”虽然使出浑身解数,用一切她能想到的“高标准”要求和影响着自己的学生们,但一学期下来,效果却并不明显,孩子们不仅对学习的兴趣丝毫没有提高,也依旧坐站没法笔直,普通话的发音、断句仍然有问题,期末测试的成绩也并不理想……在深深的挫败感之下,李柏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当老师”。
直到一节学期末的语文课上,她布置了一项给家人写信的任务,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她看到了学生写给父亲的信:“爸爸你不要再打妈妈了。你再打她的话,我就不认你这个爸爸了。”简短的两句话,既没有抬头、问候、称呼,也没有写落款日期,还夹杂着错字和拼音,却让李柏霖如梦初醒:“原来我的学生们在经历这些生活的苦!”从那一刻开始,李柏霖明白,比起教授课本上的知识,更应该教会孩子们如何好好生活;而比起关注学生的学业成绩,更应该看见每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只是,对于乡村学校的留守儿童而言,长期缺乏父母陪伴与关爱,让他们主动表达情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契机出现在一次偶然的句子仿写练习中,那是二年级的练习题——照样子写句子:葡萄像一串串紫色的珍珠。有学生交出了一份出乎意料的答卷:“棉花吐出了丰收”。从修辞判断,这份答卷并不符合题目的要求,问的是比喻,答的却是拟人,但李柏霖显然无法忽视这个句子的精彩,“一个吐字,让活过来的棉花更加鲜活,充满诗意。”她隐约感受到了孩子们的潜力,“那就写诗吧!让孩子们把自己的经历、感受、困扰和想象,用诗歌表达出来。”
刚开始,孩子们可能还不理解什么是诗,李柏霖就带他们阅读经典的儿童诗,从仿写开始,积累语感;再到带孩子们进行主题创作,比如以中秋为题,可以仿写古诗,也可以写新诗;接着突破主题的限制,进行头脑风暴式的创意写作,围绕主题进行各种联想;还会借助一些工具,进行一些文字思维游戏,比如将A4纸撕成不同的小格子,一条一条的,让同学们写自己喜欢的名词、动词、形容词,分别写在不同的纸上,打乱后重新抽签组合,创作出新的主题和内容……最重要的是,当李柏霖明白自己面对的学生们,是一个个鲜活独立的个体,她的教学方式也越来越自由。从教室里走到了教室外,最初是在操场上、校园内找素材,很快就走到了田野中,小溪旁、大树下……李柏霖鼓励学生们用眼看、用耳听、用心感受,不用担心好坏与对错,只需要表达出最真实的感受,可以是一首完整的作品,也可以只是一个想法、一句话。“我们阅读好的文章,朗读美的诗句,去看湖泊山川田野花朵,观察身边的人与事,我们谈论观点,玩游戏,分享生活……然后我们慢慢把这些化成文字与诗歌。”
大自然中的任何元素都可以成为孩子们笔下鲜活的创作素材——有学生写下:“树叶在安静地睡觉/风想和它做游戏/一把把它推下了床/树叶生气了/追着风揍它”;还有学生写道:“苹果惹来了小鸟/小鸟围满了/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吵得我满耳朵都是苹果的甜”……
除了与自然的对话,更多的内容也会来自于孩子们的生活,有些说不出口的秘密与伤痕都隐藏在这些诗歌中,“眼泪在疼的时候能忍住/在累的时候能忍住/只有在爸爸妈妈要外出打工/向我挥手的时候/我忍不住”; “爸爸坐牢之后/陪我玩的人/就更少了……”正是通过这些柔软的笔触下的情感表达,李柏霖深切地感受到孩子们成长中的阵痛,也能从中一窥他们不能宣于口的内心需求,从而更好地帮助和支持到他们,有一次,她看到这样一首诗:“有的人/表面上跟你是好朋友/其实背地里/无时无刻不在说你的坏话。”李柏霖猜测,写诗的学生大概是遭遇了同伴交往的挫折,为了解开学生的心结,她特意阅读了《非暴力沟通》、《女孩们的地下战争》等书籍,不仅私下里给这位学生做了心理辅导,还在班会课上针对人际交往和同伴关系展开主题讨论,以帮助更多有类似遭遇的学生。
还有学生写下“我每天都不想回家/因为家里有一个不爱我的后妈”,每每看到这样的诗句,李柏霖就会为学生而心痛,她会及时找到孩子的父母进行沟通,还会用自己的经历安慰和开导学生,努力帮助学生能够走出生活中的阴霾。“可能我无法改变孩子们正在经历的生活,他们遇到的苦难都是需要自己去面对的,但希望能帮助他们从诗歌中汲取生长的力量,能够从中认识世界,思考生命,自我疗愈。”
李柏霖将孩子们写的诗编录成集
李柏霖相信,“文学(诗歌)能够唤醒我们人类迟钝的感官”,她在做诗歌课程设计时,也会着重于唤醒孩子们心中对真善美的领悟与追求的部分,包括要去领悟自然的美好,去发现自然的美丽,以及感受到美好的情感。孩子们在写以父亲为主题的诗句中的真情流露,也让她看到了他们日渐丰盈的内心。“父亲的爱/总是被他藏起来/我问父亲您爱我吗?/父亲也不回答/就拉着我/向家的方向走”;“爸爸怀里有什么?/是我最喜欢的苹果/爸爸的怀里有什么?/是我想要的玩具/爸爸怀里还有什么?/是爸爸最喜欢的我呀”……
每每遇到学生们写出精彩诗句时,李柏霖都会不吝赞美,并会在课堂上进行大声朗读,“学生们是有自己的审美力的,遇到好的诗句,大家都会由衷地赞叹”,而每一次的肯定与鼓励,也会给孩子们带去自信的光彩。“我尊重孩子的构思,也尊重他们的文字,从来都不会过多修改他们的表达。”同时,李柏霖也会注意保护孩子们的隐私,尊重每份个体的表达背后的需求。
六年多的时间里,在不断的创新实践中,李柏霖在学校内先后成立“校园诗社”、“田野诗班”,指导学生创作了1600多首诗歌,编辑、整理了4本诗集。她说,“带孩子写诗”,只是她提升学生语文核心素养的重要手段,“在各项辅助语文学习的素材当中,儿童诗的阅读写作,是对学生们发生了比较大作用的一种文体。”未来,她希望能将更多的学科与在地的资源进行融合,能够将语文课以美育的方式进行更多地落地,比如和劳动实践课进行结合,她近期正准备开展的“一粒米的成长”主题式学习,将带学生走进田间地头,观察稻谷的生长,体验劳作的辛苦,用诗歌的方式记录感想,同时还可以配上图画;还会尝试借助音乐的旋律或抽象画的方式,带孩子们写诗;以及邀请一些当地传统工艺专家,带孩子体验当地的传统工艺,并以诗歌的方式呈现……为了这些计划,李柏霖希望能够联结到更多艺术专业的老师和拥有相关资源的专家。
李柏霖认为,对于她和学生们而言,美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并不局限于某一种学科可以带给他们,“当孩子们可以感受到,当晚霞要落下的时候,那一刻的大地会是怎样的色彩;也会听到那一刻的鸟儿,是怎样在歌唱,甚至会联想到他的家人正在远方的家里焦急地等他回去……他会是充满幸福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说,当孩子们有了欣赏美、创造美的能力,就有了幸福的能力。
对话者:
李雪垠(西南大学美育研究院社会美育研究中心主任,以下简称“雪”)
李柏霖(以下简称“柏”)
雪:柏霖老师的行动,刚好和我们国家目前正在大力提倡的“美育要和学科教育进行融合”的目标与要求有所呼应,作为一名语文老师,在乡村学校遇到了学校教育理论适用的困难,所以借助带孩子写诗,将美育与语文教学进行了巧妙的融合,但我们也知道,不同于音乐、美术这种艺术课程,对语文学科的教学评价,学校都会直接与学生的文化成绩相挂钩,特别是面对升学、排名等压力,你有没有遇到什么挑战?
柏:根据之前的情况,我们班的学生语文基础还不错,平时期末考试基本都能在年级第一。我自己也在进行实践的过程中,不断进行反思和探索,确实如果在没有大量刷题的情况下,同学们要准确而快速找到题目中的考点是有挑战的。比如,考场作文的结构、主题和内容,其实也会不同于平时同学们自由写作的要求。从考试的角度,也有许多老师会担心加入诗歌教学会分散正常的语文教学精力,所以关于诗歌教研这块目前还没有什么团队,很多问题还需要独自面对。
雪:为了成绩还是要刷题,对于学科教学中,美育的施行与学习成绩之间的关联,你是如何认识的?
柏:我自己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近我会想到,美育的施行是一种长期的教育,而为了成绩去刷题则是要应对短期的考核,两者都是需要的,但面向的目标和重点应该是不同的:一方面,平时通过带学生们阅读、写诗进行积累是重要的,通过写诗这种输出方式,能倒逼孩子们去输入知识,进行不断地阅读与提升,更重要的,美育可能影响到他们以后的生命状态,就像我说的,希望他们从容美好,拥有美的能力;另一方面,当学生们面对短期考核要冲刺的时候,则要给他们提供一些更强力更有操作性的帮助,毕竟对于乡村的孩子,通过考学走出去是很实际的现状。
雪:你说到了诗歌教学能够助力孩子们语文素养的提升,那么,从美育所提倡的育人角度,孩子们在诗社里与没在诗社,对他们的发展有什么不同?
柏:诗歌教学给孩子们带来的改变,具有普遍性的就是他们会变得更自信了。在诗社的孩子,比起其他孩子,在行为表现上都会更活跃,也能更容易融入不同的环境,在需要表达的时候,他们的情绪状态会比其他孩子要饱满,观察力也会更敏锐,更愿意主动学习。对于乡村的孩子,很多时候梦想是很沉重的,他们不太会去树立类似“成为科学家”那样的梦想,但当他们学会写诗,并且有了一些发表渠道被更多人看见后,也会说出“如果我写诗都行的话,其他事情一定也能做得很好。”还有些孩子,会因此爱上阅读写作,会尝试写旧体诗、儿童故事等等,这个时候,其实他就有了更高级的爱好,他会脱离掉“总是会玩手机”的状态,更愿意花时间看书。
雪:柏霖老师目前在当地片区乃至湖南,都算是有些名气的村小语文教师了,听说你和爱人是分居两地的,你的宝宝也还很小,在这些现实情况之下,作为一名乡村女教师,有机遇也有挑战,是什么让你愿意坚持?未来会有什么规划?
柏:身边有太多太多优秀的前辈了,感觉到自己迫切需要学习。大家的关注源于对孩子们的欣赏和乡村教育的支持,能见证这一切我非常幸运。其实在摸索的过程中,我也曾想过更换一下环境,但很庆幸的是,每次想放弃的时候都得到了很多的鼓励和帮助,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是值得做下去的,也是非常有意义的,我也就更有勇气。并且当我有机会能带孩子们去看到更大世界的时候,如果离开了,自己也会觉得很可惜,也会辜负关心我和孩子们的这群人。更重要的是,我有大力支持我的家人,我的老公目前在邵阳,从谈恋爱开始就非常支持我的工作,在他的身上有一种我所没有的自由意志,他看待事情很乐观,会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能有出路”,甚至计划放弃自己在城市的工作到会同……包括我的女儿以后长大了,可能会到我的学校上学,这也是我要坚持的动力。
这个坚持其实没那么难,我自己也在继续读研,会再进一步探索诗歌教学,对于乡村的孩子来说,诗歌教学还有什么意义和价值,怎样才能更好地帮助到他们。包括今年我们县的领导们也给了很大的支持,目前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创意写作方向),可以让我有更多的空间去做一些事情。
雪:能看出柏霖老师已经有自己对美育的独特理解,能否用简短的话提炼一下你的乡村儿童美育观?
柏:立足于乡村,引领儿童理解和欣赏身边一切元素中的美,使他们有发现美的眼光,树立美的理想,养成美的品格和心灵,从容地面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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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五子
编辑:泯名
审稿:龚瑜、五子
校对:泯名
排版:晶晶
乡村儿童美育网络,2019年12月由国内八家关注乡村儿童美育工作的公益组织联合发起。期望通过网络机构的协作与联合行动,共同促成乡村儿童美育实践的专业发展与资源整合,并联合多方力量共同发声传播美育理念,促进公众参与,倡导一个更加有利于乡村儿童美育发展的生态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