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坟前的梧桐树

文摘   2024-10-07 22:36   江西  

谨以此文,献给我挚爱的母亲。

——题记

国庆假期,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一起回了老家,去了母亲的墓地。

四年前,老家拆迁。我们兄妹几人在外,很少回老家。

堂兄告诉我们:母亲的坟边有条水沟,常年冲刷,泥土已所剩无几,怕是会塌陷。

这次回来,我们是打算择个日子,修缮墓地。

母亲的坟地,风水先生说:背靠高山,视野开阔,阳光充足,面朝江水。左右两侧隆起明显,远望,像一张太师椅。这里风水绝佳。

十九年过去了,母亲坟前的那棵梧桐树,枝干已有汤碗口粗,风一吹,满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1

我的母亲是个农民。在家里排行老二,没上过几天学堂。

母亲说,读小学时,她背着年幼的弟弟去学堂。小弟弟一哭,她就得跑出教室哄。家里还有三个弟弟,负担重,母亲没念一年的书,就辍学在家。

母亲嫁给父亲,来到村尾村。从小到大,我们有什么话都讲给母亲听。

父亲是个木工,一年到头在家具厂锯木板、打榫眼、钻孔、刨木头……父亲,话不多,一直是个外人。我们对父亲是又敬又怕,有什么话不敢对父亲讲,也不敢问父亲要钱。

小时候交学费,每次都是问母亲要,“姆,拿钱交学费!”母亲在井边洗衣服,双手往身上擦了擦水,从裤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一块、五块、十块的纸币。母亲数了几遍,把钱递给我,“金连婆,要下肯读书,不要净挖搞,缴你们不容易。”

说完,母亲又低头在洗衣板上,戳洗衣服。

2

我读学前班时,母亲在田里种了好几亩地。同村的男同学很喜欢放假,可我放假最伤心。

每到假期,干不完的农活儿:放牛、拔花生草、挑水浇菜、割稻子、割鱼草、摘花生……

春天拔花生草,常常是花生刚冒出芽儿,就要开始拔草。草长疯了,这亩地的草刚拔完,那亩地的草又长高了,没完没了。有几次,我蹲着拔花生草,风一吹,昏昏欲睡。

母亲常教导我,“要下肯读书,嗯要篓藠头棍!”

小时候,读书的最大愿望是要跃出“农门”,不要再种田。

3

读小学时,学堂建在山上,离家里远,要翻过两座山。

一年级时,早上,我去学堂前,母亲叮嘱我,“细伢子,放学要早点回,不要到路边玩,中塘边的稻子要割下来。你放学后,直接来田里,帮忙攒禾把(把割倒、叠好的禾把抱起来放在打谷机上)。”

放完学,我挎着布袋子——书包,一溜烟往田里赶。我走在田埂上,母亲的背影映入眼帘:一头短发、洗得发白的碎花衣,用力地踩着打谷机,打谷机发出“挤呀挤呀”的声音。

我鼻子一酸,加快了脚步,把布袋子扔在田埂边,拿起一扎“禾把”递给母亲。母亲擦了擦汗,接过我递过来的“禾把”,“你放学了。”

母亲把一扎“禾把”伸进打谷机。这家伙不像地球会自传,你得不停地踩,一慢下来,里面的转筒就会慢慢转,慢慢转的时候,你将“禾把”伸进去,它就不转了,甚至会倒转。

母亲踩的很吃力,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就沁湿了衣背。

读小学时,记得语文课本里有一句描写农民丰收的句子,大意是:金黄的稻子熟了,农民伯伯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那时候,一读到这句,心里就纳闷,割禾这种活,把人累得衣衫皆湿,怎么还会喜悦?

夕阳的红晕慢慢消散,天黑了,旁边打完的秸秆已堆成一座山。打完了谷子,要运回去。

母亲用箩挑,一根扁担,两只篾箩,满满的两大箩很沉,沉得让人无法挺起胸膛。扁担压在母亲瘦小的肩膀上,一箩一箩地,母亲挑到了大马路边。

母亲交代我:“你哪儿都不要去,在这里守着稻谷,我先用独轮车运回一些谷子去。”说着,母亲把独轮车上的拉绳,挂在肩膀上,肩膀一挎,笨拙的独轮车转起来了。

独轮车发出“吱悠吱悠”的声响,“吱悠吱悠”,渐行渐远,母亲那熟悉的身影也消失在黑夜中。

我在黑暗中,等了很久,母亲没来。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吠,远处村子里的灯光亮起来了,村里人在家里吃晚饭了。

天黑了,很冷,不见母亲的影子。我哭了。

4

我最喜欢吃母亲做的藠包子。

田里挖的藠头,裹满了泥巴,一个个剥,使劲搓,搓去外层的老皮子,洗净,拍碎,撒上盐,腌一会儿。将藠头放进荷包米粉里打几个滚,藠头裹满米粉,便可以入蒸笼了。

还没出锅,厨房已被藠头的香味,米粉的香味攻占。待母亲开锅,我拿着筷子,夹起一块儿直往嘴里送。一边喊着“烫!烫!烫!香!好吃!”母亲看着我,眼里溢满了微笑:“慢点吃,不要烫到嘴!”

工作后,我也曾学着母亲的样子做过几次藠包子,但总做不出母亲的那个味儿。三十多岁了,也吃过一些美食,还是怀念母亲做的菜。

如今,母亲做的藠头味也永远留在了脑海里,尘封在了记忆深处。

5

母亲得了肺癌,在得知绝症前的那个下午,她还顶着烈日,插了三分田的秧。

那个夏天,下午1点,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母亲挑着一担秧苗,要去门口塘那边插秧,嘱咐我,“日头还很毒,现在还很热,你晚点再过来田里。”

日头渐渐褪去,我走到门口塘的田边,母亲已经插了一半多了。

母亲是个插秧高手,插得快,且行距、株距误差极小,从头到尾笔直笔直。

母亲插秧相当熟练,只见那一双手,就像蜻蜓点水似的上下跳动着,很有节奏,把一撮撮秧苗,整齐地插到田里。

 插秧看似简单,实际上是一个技术活,其中有不少门道,如不宜插得太深,不然秧苗生长不快;也不宜插得太浅,否则秧苗不入土里,就会浮出水面而不活。

有时,脸上有小虫子叮,慌乱中用手去拍,就把自己弄成一个大花脸。那个时候,田地很少打农药、施化肥,在水田里,不时地会有水蛇出现,蚂蟥多的让我心惊肉跳,只要人一下到田里,它们就爬到你腿上来,让胆小的我直接从水田里跳起来。

插秧,最累的是腰,当你一天不停地弯着腰插秧,从田的这头到田的那头,你就会觉得腰酸腿疼,有时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母亲累得直不起腰,坐在池塘边。池塘边有一棚竹子,风一吹,竹子随风摇曳。母亲就坐在那里,手沾满了泥水,眉头微皱,静静地看着,看着……

后来我才得知,母亲那时身体已出现状况。多少年过去了,母亲静坐在竹棚下的画面,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母亲去世多年,有一次在梦里:我仍看到母亲坐在竹棚下,我喊她,她不应。我声嘶力竭地喊,她还是不应,梦醒了,我哭了……

母亲生病,也是过度劳累。那时除了种家里的几亩地,她还跟着父亲去家具厂做工。家具厂一得闲,她就投入田间地里干活,没日没夜地干活,终究身体不堪重负,轰然倒下。

母亲患病,骨瘦如柴

6

2005年的那个冬天,格外的冷。从确诊到离世,仅半年,不给我们喘息的时间,母亲匆匆地离去,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悲痛和思念。

母亲永远留在了2005年的那个寒冷的冬天。那年我16岁,正读高二。

余下的岁月,多少个清晨和夜晚,只能独自咀嚼着这份苦痛。我已不记得,多少次泪湿枕巾。

十九年过去了,母亲坟前的梧桐树已长大,枝干粗壮,叶子硕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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