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说起项羽,必然是一个千古传说的失败英雄。但是项羽为什么走到了乌江自刎的这一步?
除了刘邦,我们今天要谈一谈被项羽截杀的楚怀王(义帝)熊心,正是这个人给项羽套上了绞索。
缘起陈吴
故事要从陈胜吴广起义说起,他们在大泽乡起义后,迅速攻占了陈县,找到了当地知名人士张耳、陈余咨询以后怎么发展。
这两位曾经是著名的战国四公子之一信陵君的门客,中学语文课本上有一篇经典的《信陵君救赵》。
他们给陈胜的建议不要自己称王,应该集中部队进军关中,同时立六国后裔为王,将来可以据咸阳以令诸侯成就帝业,不过陈胜拒绝了这个建议,自立为王,号“张楚”。
结果的话,大家都知道,章邯在函谷关击败周文,解决了火烧眉毛的危局后,自然选择枪打出头鸟,先把陈胜灭了。
在陈胜吴广以扶苏项燕的名义起兵之后,项燕的亲儿子项梁带着大侄子项羽也在会稽郡扯旗ZF了,并且迅速整合了陈婴,英布,蒲等人的势力。
在陈胜被章邯击杀后,各路义军以项梁为首,在薛县召开会议讨论以后的道路怎么走。经过讨论后,大家决定立楚王之后以资号召。
后来在民间找到在放羊的楚怀王孙子熊心,因为在楚国人心中楚怀王是个悲剧人物,虽然这位爷能力妥妥不咋的,但是感召力buff加满。
所以熊心被立为楚怀王,立刻人气爆棚,反秦事业一下有了主心骨。
为什么楚怀王这个史书上的大草包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范增对项梁说得一番话解释得很清楚: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返,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共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
怀王虽然草包,但是被秦国人软禁后致死不出卖国家利益,所以对楚国人来说是个值得同情的对象。
在连环画《楚汉相争》里熊心被画成了一个牧羊的小孩,但是实际上楚怀王是公元前296年去世的,陈胜吴广起义在公元前209年,他年纪应该也不小了。
那时离秦灭六国也就十几年的功夫,他虽然以放羊为掩护隐居乡间,但是很多贵族和宫廷人员都在,认错不大可能。
而且那个年头王族后裔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搞错了会导致政治上的巨大被动,丢的可是大义名分啊。
熊心自小在宫廷长大,政治斗争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刻在基因里的。项梁则想着立个没有自己基本盘的傀儡,方便控制。于是双方各自心怀鬼胎的愉快的达成了协议。
楚怀王成了以项梁为首义军的精神号召,再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传言的加持,楚军打得一路顺风,对于章邯来说此时的出头鸟就定位到项梁了。
虽然项梁多次击败章邯,但是对于名将来说韧性是必须点满的技能,只要没有被重创,就可以不断调整寻找机会,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章邯在定陶突袭楚军,击杀项梁。
霸王上位
叔叔的阵亡对项羽是个噩耗,无比巨大的噩耗!因为此时的项羽是个无辜的小可怜。
虽然楚王是项家为首立的,但是楚国更像一个公司,项家只是一个比较大的股东,而且这个大只是拳头大,在政治分量上比我们想象得要小很多,没有别的原因,血统。
虽然项燕的职位相当于楚国军队总司令,但是项燕的祖先没有见于史书记载。
推测上位过程类似纸上谈兵的赵括他爹赵奢(一开始是负责收税的小吏,受平原君赏识被重用进入军队),是从基层或门客出身被提拔起来。
这意味着不像屈,景等传统楚国贵族,有着世代积累的政治基本盘。
项羽还有一点非常吃亏,项梁是他叔叔而不是亲爹,他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项梁的政治遗产。
长辈有项伯这样的核心权贵,平辈还有项襄(疑似项梁的亲儿子)、项庄。虽然大家都知道项羽很能打,但是政治地位基本没有...
在楚国的高层们看来,丫就是个打手,西楚霸王这个称号当时跟他没毛个关系。
这个时候楚怀王开始了一系列神操作,在确认了楚国旧贵族对他的支持后,他天生知道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将驻地从盱台迁到了彭城(今天的徐州)。
同时命令在陈留作战的刘邦、项羽与将军吕臣汇合向彭城靠拢。
相比盱台,彭城更靠近前线,将部队收缩回来后,一方面避免被章邯各个击破,同时指挥机构前移,便于掌握部队并快速做出决策。
怀王同时开始展现他的政治手腕:
封吕臣为司徒,吕臣之父吕青为令尹(相当于宰相),共敖为柱国(相当于大将军),以此三人为核心重组了楚国的领导层; 封项羽为为长安侯,食邑鲁地(所以后来又称项羽鲁公); 刘邦为砀郡长。
这次重组吕臣父子血赚,虽然交出兵权,但是进入了领导核心。
刘邦也很赚,不用交出兵权还得到了一块封地。
项家总体不亏,项伯被任命为左令尹(副宰相),也进入了领导核心。
但是项羽的兵权却被夺走了。
这次调整大家基本都很满意,除了可怜无辜的项羽同学,楚国也很快走出了定陶战败的阴影,军队迅速恢复了战斗力,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出击。
楚怀王在军事和外交两条线上同时展开了动作:
外交上援助魏国和韩国,帮助他们复国; 同时将齐国拉入反秦统一战线。定陶战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齐国保持旁观,导致项梁侧翼暴露。楚怀王任命上将军宋义去处理这件事,宋义转手把这件事交给了他儿子宋襄。
军事上则确定了两个方向:救赵,攻秦。
此时赵国的邯郸被秦军主力王离与章邯围攻,怀王任命宋义为总指挥,项羽,范增为副手北上。
同时组织一只军队进攻秦国的腹地关中,顺便在路上收容重组陈胜吴广的残部。
此时的楚怀王已经不仅是楚国的领袖,也是各路诸侯的实际领袖。
在完成部署后,发出了著名的灭秦宣言:先入关中者为王!
项羽对楚怀王的决定很不满意,他不想屈居宋义之下北上,而是想跟着好基友刘邦一起向关中进军。
但是那些传统政治贵族们并不想让项羽脱离他们的控制,硬是一通黑箱操作把项羽塞进了北上救援赵国的队伍,同时宋义担任总指挥,牢牢的把他管住。
援赵的队伍北上后在安阳驻扎46天,前方邯郸军情已是十万火急,各路诸侯援军都不敢与秦军正面交战,而楚军此时表面风平浪静,水下则暗流涌动。
宋义一面坐山观虎斗,等着北面局势明朗再做下一步动作,同时又在争取齐国,经过一番勾兑,与齐国达成协议,顺便派自己的儿子宋襄去齐国担任相国。
针对要求北上决战的呼声,其实就是针对项羽发布了一条命令: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显然就是想等项羽忍不住跳出来然后以军令为名咔嚓,但项羽此时也没闲着,暗中积极串联各个势力。
前面说过了,楚国实际上是一家股份公司,军队也有不同的股东。
显然带资入组的英布和蒲被项羽搞定了,项家的亲戚们明确站队,伯父项梁起兵时的班底范增,桓楚、季布、钟离昧等人也表态支持。
所以在确认得到军队主力的支持后,以宋义勾结齐国谋反为由,诛杀宋义。
同时声明: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明确了自己是项家的正统继承人,也宣布了怀王就是一个傀儡。
此时项羽埋下了一个雷,杀掉宋义意味着齐楚合作不再可能,宋义的儿子宋襄当时在去齐国的路上也被追上杀掉。后来齐国的危机导致了项羽军事上的崩盘。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项羽破釜沉舟在巨鹿击败秦军主力,章邯投降,王离被俘,项羽整合各路诸侯,成为名义上的统帅。
而此时刘邦也打进了咸阳。
很多人以为刘邦是捡皮夹子运气好,如果看史书的话就知道刘邦一路上也是非常险恶,但是刘邦军事加政治双管齐下,最终攻入咸阳并站稳了脚。
鸿门宴
后面鸿门宴的事大家都知道,B乎上经常有人问项羽在鸿门宴上杀了刘邦会怎样?
我的分析是项羽杀不了刘邦,实力不够;而且他也不想杀刘邦,他需要和刘邦做交易。
虽然巨鹿之战的威望让项羽成为联军名义上的统帅,但是项羽直属的部队并不多,而且做为主力与秦军交战之后损失不小。
虽然巨鹿之战王离全军覆灭,章邯被暴打,但是做为名将,章邯部队建制依然完整,部队的指挥体系依然保持畅通,之后与联军对抗半年,虽然多次被击败,但还是能牢牢控制部队并稳住战线。
所以可以推测联军的实力无法碾压章邯,项羽的直属部队战力有限。
最重要的是杀刘邦师出无名,而且会导致人人自危,火拼的话大家可能联手先把项羽干了。
此时项羽真正纠结的是怀王之前所说的“先入关中者为王!”。
因为这个王是怀王承诺的,项羽即使立下击败秦军主力这样的盖世功勋,并不能捞到任何实质性的封赏。
而且一旦怀王以“先入关中者”封刘邦为王的话,就彻底与项家撇清关系,完全站到前台,成为真正的楚王,项羽只能安安心心做一个臣子。
对于心高气傲的项羽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鸿门宴大概率被司马迁写成小说了,事实应该没这么惊心动魄,无非是项羽借着击败章邯的威名,串联掌握兵权的各路诸侯武将集体造反,重新制订了一份封王名单。
项伯估计没有和项庄舞剑,而是做为项羽的代表与刘邦进行PY交易。
老刘比较委屈,到嘴的关中王没了,封到汉中虽然憋屈但是也可以先苟且一下再猥琐发育。
通过收买新的政治势力,项羽在政治上彻底架空了熊心。但是熊心做为合法的楚王,虽然无法控制军队,巨大的政治号召力不容小觑。
史书谣传项羽放了一把火烧了阿房宫,这个已经基本考证就是谣传,因为当时阿房宫已经是烂尾楼工程。
但是项羽在站到权力前台完成了分封之后,的确离开了咸阳回到彭城,给我们留下了两个典故:锦衣夜行,沐猴而冠。
后鸿门宴,格局重塑
是项羽政治智商为零吗?不是!因为彭城有个更危险的对手,楚怀王熊心在等待他去解决。
在回彭城的路上,项羽就发布命令,以“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这种鬼话为名,尊怀王为义帝,同时要求熊心搬家到长沙郴县,消除他在楚国核心地区的影响力。
怀王表面工作做得像一个合格的傀儡,立刻起身搬家,但是在路上走得磨磨蹭蹭,同时支持他的政治势力开始挑战项羽。
时间不在项羽这边,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汉中跑出来了,同时齐国的雷也爆了,因为宋义被杀没能完成齐国势力的整合,项羽封王时又没处理好历史遗留问题...
田荣造反,项羽必须亲自去处理这些重量级对手。
因为怀王的政治影响力,项羽军队主力离开后有巨大的风险,所以为了杜绝后患,九江王英布接到项羽的指令背了这口锅,在郴县将怀王杀害。
虽然是英布动的手,但是弑君的罪名实打实的落在了项羽的头上。
死去的熊心终于把绞索牢牢的套在了项羽的脖子上。
对于刘邦来说,项羽的弑君行为简直就是凭空掉下一张中头奖的彩票,打着为义帝报仇的旗号一下就可以占据天下的大义名分。
项羽之前虽然收买了一批诸侯,但也得罪了另外一大批政治势力。
而且有义帝“先入关中者为王”这句承诺的加持,政治正确的光环亮瞎狗眼。
而且项羽杀死义帝还为刘邦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刘邦击败项羽后如何处置义帝?这个问题可是无比烧脑的,政治问题比奥数要难很多。
结语
一些注解和后事:
在连环画里宋义是一副政治老油条嘴脸,但实际上这个人是很厉害的。
根据郭沫若的考证,宋义是楚国政治大佬宋玉的后人,在被秦国灭亡前的楚国就担任过令尹这样的国家高级干部。
他的军事感觉很不错,在定陶就闻到危险的气息并劝说项梁,结果项梁不听他自己找了个借口先跑路了。
北上救赵他的策略也不一定错,因为秦军的主力被牢牢钉在邯郸,虽然诸侯援军在外围像气氛组一样围观,秦军也不敢倾尽全力攻打邯郸。
而且秦军的指挥体系也存在问题,王离是边防军,章邯则是中央军,没有统一的指挥架构。
只要秦军主力被钉在邯郸,那么广阔天地大有做为,其它地方的反秦势力可以放开手脚的干。拖下去,时间不站在秦军那一边。
虽然宋义和儿子宋襄都被项羽杀了,但是这样的政治家族不是杀两个人就玩完的。
宋义的孙子宋昌在汉文帝上位并巩固王权的过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值得后面专门写一篇。
项伯在年轻时也是仗剑走天涯的游侠,不是连环画或者影视作品里那种忠厚长者的形象。
项羽乌江自刎后,项伯向刘邦投降,被封会射阳侯,并被赐姓刘。不过项伯死后,他的儿子就被清算了,以谋反为名被诛三族。
项襄在刘邦起兵后不久,汉二年就投靠了刘邦,站到了项羽的对立面,后封为桃侯,也被赐姓刘。
他的孙子刘舍在汉景帝年间,丞相周亚夫下课之后接班。
见《史记·孝景本纪》:中三年冬,三月,丞相周亚夫免,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